他看着眼前母亲汝宁公主伏在他身上哭泣哀求,父亲负手而立的背影依旧挺拔伟岸却已显露衰老之相,束起的发上已经不知何时多了数根白发。
心仿佛被狠命地拉扯着,痛到窒息。
沈望山跪在地上,对着沈叙和汝宁公主深深地拜下,“父亲、母亲,儿子···知错了。”
随后伸手,把写了奏疏的布帛丢进香炉里。
炉内的火苗迅速舔舐着绢布,升起青色的火焰,沈望山静静望着炉火燃烧,直至火苗将布帛燃烧成灰烬,直至火焰再次在香炉中归于平静。
他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死掉了。
此后数月,沈望山闭门谢客,称病不再上朝。
除东林党外,还有齐、楚、浙等党派的朝臣纷纷上门以探病为由,行拉拢之实,沈望山皆婉言回绝,随后,依旧称病。
千里之外的苏州城,杜府。
杜珗约文之勉品茶,席间重提了杜若清和文宣翊的婚事。
“仲璞,今日我瞧着若清,神态举止都已是个大姑娘了,宣翊今年已及冠,我看这婚事,是该好好考虑了。”
文家与杜家,皆系苏州名门,世代交好,而到了杜珗与文之勉这一代,文之勉工书,杜珗善画,在苏州更是传为佳话。
而杜珗这一代,杜家嫡系便只得这唯一的女儿杜若清,于是为延续文杜两家百世的修好,杜若清刚满七岁之时,杜珗与文之勉便为她与当时九岁的文宣翊订了亲事。
当时这件事虽是当做玩笑在某次宴席上随口说起,但两家之主却都对此事上了心。
此次文之勉旧事重提,意图明显,便是希望两位小辈及早定下亲事,因这一年,文宣翊年满二十,行了冠礼,而十八岁的杜若清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事后,杜珗与杜若清谈及婚事。而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清儿,沈望山已经离开将近一年,这一年你不是在屋子里窝着画画就是写字,爹爹总要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
“爹爹你多虑了,”杜若清看着杜珗有些着急的样子,笑了,柔声道,“清儿终究是要嫁人的,与辞修哥哥的婚事是文杜两家早有的默契,清儿不会不明白。”
“你能如此想,爹爹就放心了。况且少时你与宣翊的关系一直是很不错的。”
“只是,清儿想求爹爹一件事,我与辞修哥哥的婚事,能不能再等等······”
杜珗露出疑惑的表情,皱眉看着她。
“清儿嫁到文家必会做个好妻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可是,这两年,清儿还想做做自己。”
杜珗最终答应了杜若清的两年之约,只是先与文宣翊订婚,两年之后,再结鸳谱,修两姓之好。
☆、10
于是天启元年三月,春暖花开,桃花灼灼,文宣翊与杜若清定亲,此事在苏州一时传为佳话。
六月,黄河水患肆虐,朝廷却迟迟拿不出救灾之策,千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杜若清在苏州城外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正躺在几具尸体之间,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徘徊在生死边缘。
她抱起那个孩子,骨瘦如柴,轻的像一只兔子。
她待他回思琼园,请人为他梳洗,医治,他终于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小命。
他刚醒,便跪在杜若清面前道谢。
她扶他起来,对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好了就可以离开了。”
“黄河水患,我与家人逃难至此,阖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若非小姐出手相救,照今日也定然随父亲母亲去了,从此以后,照只跪小姐一人。”那少年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却依旧固执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杜若清看着他,梳洗过后的少年眉目清秀,而脸上的骄傲像极了一个人。
她沉思了半刻,问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我会授你书画和造园之术,你若愿意,今日便对着我磕三个头,此后就是我的学生。”
咚咚咚,她话音未落,那三声沉重的闷响就传来,少年三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学生苏照,听老师教诲。”
此后两年,她对他倾囊相授,光是讲解思琼园的造园之法以及园内山水木石变换之术就耗费数月之久。
两年后,她送他离开,在沨江边上,她说,“我能教给你的已经全部教给你了,最终能够领悟多少,就看你日后,那部《修园札记》记录了我这些年摆弄园林的所有心得,希望你好好保留,但愿你不会让它们埋没。”
“一别经年累月,山长水远,老师珍重。”
她在江边看着他的小船渐行远去,两年里,她已经极少想起远舟,而这一刻,她又想起他,而她自己,终于要走进她早已写就的一纸婚书中去。
文杜两家终于开始筹备杜若清与文宣翊的婚事。
整个苏州几乎都浸透了欢喜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全然忽略了那一点一点靠近的危险气息。
两年间,沈望山称病在家的时间总要多过于上朝的时间,尽管如此,身处斗争旋涡的他依然能够敏锐感觉到朝堂势力的悄然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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