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珗见此也忙起身回道,“哪里,学正大人人到访,老夫本应出门相迎,怎该在小小水榭相迎,大人恕罪。”说罢正要回之以礼,正欲拜下,沈望山却忙扶住他。
“先生,此处并无学正,望山年轻,初到苏州,是晚辈,怎可受先生之礼,实在折煞。”
此时,石桌另侧的少女却气定神闲地坐着,无半分起身的意思,依旧执了枚旗子盯着桌上的棋盘,似陷入沉思,嘴角微抿着却牵出个要弯不弯的弧度。
少女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叫沈望山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杜珗见此忙开口轻斥,“清儿,这般无礼,还不快见过学正大人。”
少女听闻也并未立刻起身施礼,只依旧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嘴角这才弯出俏丽的笑意,起身行礼。
“杜若清见过苏州学正沈望山大人,若清失礼,大人莫怪。”少女的声音清灵宛转如山间翠鸟,沈望山却分明听到她说到“苏州学正”时微微的刻意和眼底流泻出的嘲讽轻蔑。
沈望山却不懂,少女的攻击性因何而来。
“小女若清,自幼便骄纵惯了,礼数不周倒是让沈公子见笑。公子请坐吧。”杜珗说着便拂衣坐下了,吩咐身侧立着的中年男子烹茶。
“爹爹,该你下了。”
沈望山闻言方收拢了思绪坐下,却立刻被眼前的棋局所吸引,楸木棋盘上黑子白子鏖战正酣,铺满了大半个棋盘,黑子沉静,谨慎缜密,步步为营,而反观白子,棋风却更显开合,初看以为毫无章法,细看却诡谲凌厉,踪迹难觅,步步有生机又处处皆死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棋局,竟一时被攫住了目光。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打量了翻坐在另侧的少女,少女单手托腮撑在石桌上,另一只手伸进边上盛棋子的瓷盅里,纤长的手指从瓷盅里捏出几粒棋子放在掌心,复又倾斜了手心将掌心的棋子尽数倒回瓷盅里,如此反复,棋子落入瓷盅碰撞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少女微垂着眼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若不是此时自己正坐在她身侧,很难相信棋盘上凌厉诡秘的白棋竟是眼前这位如此懒散漫不经心的少女所下。
忽有微风拂过,少女睫毛微颤,午后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几粒云子在掌心剔透晶莹,青瓷棋盅衬出少女洁白而精雕细琢的素手,美的惊心动魄。
沈望山觉得这一刻,自己仿佛无法呼吸了。
杜珗看出沈望山那片刻的失神,开口道“老夫瞧着沈公子盯着棋盘极感兴趣的样子,不如,”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试。”
“望山棋艺粗浅,不敢在杜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他几乎是立刻便整理了神态思绪,在杜珗出声打破亭中寂静的瞬间。
“无妨,只是切磋,况且眼下我这黑子正不知如何落下,沈公子不妨一试,或可解老夫困局。”
“既如此,望山愿勉力一试。”
沈望山捏起一颗黑子在手中,并未着急落下,在手中把玩了半刻出声叹道,“楸木棋盘配上滇南的云子,果真是一副好棋。”
“哦?”从方才他进了亭子便一直未主动同他说话的少女此时却突然开口,那个“哦”字似乎蕴这千种情绪万般思量,百转千回甚至于带着几分挑斗的意味,她抬头看他,一双眼微微眯着,神色中似好奇似探究,“楸木棋盘,沈公子是如何得知?”
“‘庭楸止五株,芳生十步间。’楸木棋盘乃南齐武陵王萧晔所造,本就是名器,楸木又自有其独特芬芳,并不难辨。”沈望山嘴角噙着丝笑意,目光中却并没有笑意,直直望进少女的眼睛里,同样的探究挑衅,继续道,“望山曾托人四处寻访一副上品的楸木棋盘而不得,今日得见,欢喜不已。”
“世人大多只识得滇南云子,不知楸木棋盘。却不晓得,极品之云子易得,上佳的楸木棋盘难寻。公子想必也是爱棋之人。”她这一声公子唤得,才终于含了分敬意在其中,神色中也收起玩味捉弄,端容肃穆了几分,拢了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吧,不吝赐教。”
沈望山也收敛了神情,重新看向棋局,仔细端详思量,此时棋局以至尾声,白子压制之势明显,黑子势颓,败局已定,胜负似乎已然分明,不过几步之间。
他微微蹙眉,心中明白杜先生明着是要他解困局,实则有意考他,可眼下的局势,黑子必输,不光他看得出,杜先生也晓得,那么他这一子究竟要如何落下······
“既如此,那便铤而走险一次。”思忖了半刻,沈望山拿定了主意,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一颗黑子确然并不能扭转败局,可的确让棋面的局势发生了些许变化。
少女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可仅仅是一瞬而逝,她又面目淡然从瓷盅里捏出一枚白子正欲落下,杜珗却伸手拦住她的动作。
“这局棋到此处便好。”他望向沈望山面露激赏之色,“沈公子的棋艺精湛,老夫已然得见,其余,望来日方长。”
☆、03
京城,太师府,驿站信使飞马而来。
太师府门前高悬的两方红灯笼也在疾驰而来的马蹄扬起的疾风中晃动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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