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贡士坐定,读卷官开始散卷。
中官宣读试题:“制曰:朕惟三代而下论,守成之君必以汉文帝为首,史称其时海内殷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至刑措。朕尝慕之。不知文帝何修而能得此。考之当时,或赐民田租之半,或尽除之殷富之效,盖出于此,然贡助彻之法,虽三代亦所常行,而况于汉乎。使除田租,则当时宗庙之祭祀,百官之俸给,四夷之征伐,皆不可已者,将何以给用度乎。仰惟皇祖肇造区夏,罔不臣服百二十余年以来,生齿益繁疆域益广,非前代所及,今岁郡县上版籍于户部,其数具存,可谓庶矣,休养生息之余,宜其富而可教也,然闻闾巷田野之间,不免冻馁无聊之叹,且顷因水旱河决之急尤多,流移失业之人安在。其为富也。是以劝谕,虽切而循理者,尚少赦宥,虽频而犯法者愈甚,又安在其为可教也。夫衣食不足,则礼义不兴,而民轻犯乎,刑辟亦势之所必至者,其将何以处之善,古之御天下者,既庶必有富之之术,既富必有教之之方。特患不能举行之尔,朕承祖宗鸿业,图惟治道,每有志于隆古帝王之盛,不但文帝而已尔,诸生抱道而来,将见于用其于庶富,教三者先后本末,凡古人之成效,今日之急务,悉心以陈,朕将亲览焉。”
总结一下,汉文帝治国有方,朕很羡慕,但却发现是因为一方面田租减半,另一方面“打土豪,分田地”的结果。任何事必须联系实际,汉文帝可以减田租,朕却没法减,一来我大明疆域比汉朝大很多,人口也是汉朝数倍。今年各郡县向朝廷交租,交的钱挺多,朕就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听闻有些百姓依然流落街头,而且自然灾害太多,百姓成了流民,以致总上山当土匪强盗。朕该怎么让百姓不饿肚子,不去当土匪强盗,知“书”达“理”,使天下大治呢?你们都是我大明最聪明的人,有什么方法都说一说,朕会亲自看。
徐穆对着案上白纸,深深皱了皱眉。
弘治朝虽然离小冰河期爆发还有约一百多年,但从北方的鞑靼瓦刺频繁南下就可揣测,如今北方的草场只怕已经开始退化,弘治朝大旱大涝,地震什么的也是不缺,沿海的倭寇盗匪更是直接应证考题,这尚且可提几句。
卫所废弛,兵力衰弱,豪强大户土地兼并,流民四起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落笔。
稍有不慎,便是触动士大夫的神经。
那么,说什么呢。朝政不能说,土地不能说,不如提……粮?
如一道明光闪过,徐穆顿时精神一振。
土地兼并历朝历代都是问题,但却可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越南,朝鲜,缅甸都是明朝的附属国,每年都要进贡,也可着墨几笔。
提到粮,便不可不提商。自古士、农、工、商,商道最为士大夫不耻,但说几个能敛财的点子却是可以。管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史书为证。
“臣对:臣闻自古圣君临朝,思有以安天下,必思所以安天下。钦惟陛下,当鼎盛之年,朝中诸公为佐,天下大治。……如臣等一介草茅,未谙治体,怎敢妄言。臣为生民,寄以三事,曰举贤良之士,曰增稼穑之产,曰举殷富之法……”
滴漏轻响,檀香已尽。
午时中,司礼监掌印领着数名中官,为殿试考生送上饭食。
眼见全文已成,徐穆便放下笔欲用餐。
案桌旁,只一小碟肉块,一碗米饭,并一小碗热汤。
徐穆暗暗感叹:若是朝中官员皆如此,大明打败天下无敌手,指日可待。
用过饭食,徐穆深吸一口气,开始誊抄。
待誊抄完毕,轻吹卷上墨迹,确定并无错写遗漏,徐穆便有些走神,想着娴姐儿,仪华姐,自己刚发现的龙凤珠翠冠,原身之死……
弘治帝有些心焦,想起坤宁宫的“珍宝”,心中急切更深几分。待有举人停笔,便命身旁中官,“大伴,且去替朕看看,那孩子可写完了?”
苗谨心中一紧,陛下可不随便称一个人为“孩子”,分明有几分爱惜之意了。苗谨不敢怠慢,待行至徐穆身前,竟发现徐穆正在走神,不由暗叹:此子果然也不是平常人,殿试之上,竟如此心宽╮(╯▽╰)╭。
“徐明经可是做好了?”
“啊?正是。”
“那卷子老奴就带走了。”
“嗯,您请便。”
待中官走远,徐穆顿时回魂,暗暗戳了自己小人,让你走神!让你走神!
底下读卷官齐齐胡须直跳,陛下,求别抢饭碗!
弘治帝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自家宝贝在前,你们一边呆着去。
天子不守规矩,众臣也无办法。
难不成,指责天子耍赖╮(╯▽╰)╭。
幸而天子知只看一人很是扎眼,又命左右中官将毛澄、罗钦顺、顾清等人的成卷也取来御览。
群臣:宝宝心里苦╮(╯▽╰)╭。
待时辰到,众举子停笔。御座旁的中官便扬声道:“宣今科明经毛澄御前问话。”
毛澄站起身,略整整衣襟,行至御前约十五步的距离,下跪施礼。
待一番询问籍贯,家庭的奏对过后,弘治帝略勉励几句,便使眼色给传话的中官。中官会意,接着道:“宣今科明经徐穆御前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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