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对面的张载,看着赵义围着他的“新任狱友”,晃来晃去、叽叽歪歪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完,只管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想当初,赵义能升上总旗,要说直接原因,便是延绥千户所的上官们被他这张嘴烦够了。
延绥乃九边重镇,武官们不说目不识丁,也相去不远。
但赵义年少却是出身富贵,每次写军中奏报的日子,便是军中文书们叫苦连天、水深火热的开始。
说不过人,写不过人。
整天因为只言片语被人挑刺,神仙也得冒火。
以其当年立的军功,完全可以升上百户,但千户所的同袍们实在不堪忍受日日“魔音穿耳”,于是众人所请之下,负责的千户大笔一挥,赵义升任承天门千户所总旗。
回想前事,张大总旗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一起负责办差的第一次见面,三个时辰,除去中间喝水和自己几次出鞘--打岔,赵义足足说了两个半时辰,从唏嘘自己家道中落到打听京城有名的酒馆,从吐嘈延绥文书的烂笔头到吟诵自创的西江月。便是在监牢里对着犯官的家人也能说个没完,从犯官最喜欢哪个妻妾到妻妾间争斗的故事……
开始手下的校尉力士还自以为跟了个和气的上官,每次灯油火耗的提前交差后总喜欢围着赵义,听他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时间长了才觉得有点别扭,怎么全是些后院八卦、捕风捉影的玩意儿。
渐渐人烟散去,不被追捧。
最后,竟无人愿意与其一同办差。
只因托了赵义的这张大嘴,底下的校尉力士们不得不“被迫”增加了工作量,个中酸楚难以言表。
转眼到了牢门递饭的时刻。
瞅着破碗里的几根烂菜叶,其上泥土尚新,赵义瞪圆了眼睛,“兄弟,这是人吃的么?”
狱卒嘎嘎邪笑,啐道:“爱吃不吃。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嫌弃。”
说完剐了赵义一眼,径直走开了。
“嘿!”
赵义余怒尚温,却见一直不理会自己的狱友走上前来,拿起歪在一旁的破碗便啃。
赵义一把夺过,“别吃!吃了可是要坏肚子的!”
那人这才微微抬头,瞥了赵义一眼,隐隐有些不耐。
有戏!
赵义又来神了,“兄弟,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今天夜里就给你找点好吃的,别的不说,保管有酒,怎么样?”
见披头散发的男人还是不说话,赵义决定秀一波武力值。
吱呀一声,门栏最下方的一小圈木头应声而碎。
一名狱卒正巧半只脚踏在一块木头尖上,四脚朝天,匍匐而倒。
赵义脸上面无表情,腰腹却奇异瘪了一寸。
待到狱卒扶着脑袋,“诶哟诶呦”的走远,才张狂地捧腹大笑。
男子微挑眉毛,“陈洋。”
嗯?
赵义回头,男子却又闭口不言。
“陈…洋?”
盘着腿,赵义支着下巴,手指不停晃动,“怎么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唉!张载,你记得陈洋么?”
张载微掀眼皮,道:“弘治三年,琼崖兵备平叛。”
琼崖兵备?
“哦→”
赵义一拍大腿,“你是当时的黎民反叛首领陈那洋啊!”
陈洋眉峰紧揍,挪了挪位置,自顾闭目休息。
“兄弟,时光大好,别不理人呀!”
声音有点大,隔壁的田家子隔墙叫道:“这位兄弟,‘那’在黎语中含侮辱之意,还请留德。”
“田兄与那人相熟?”徐穆好奇道。
田璜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并不相熟,只是此人……”
长长叹一口气,“四年前,此人率民造反,实是情有可原。”
“愿闻其详。”
“贤弟大约不知,黎族分田实行‘合亩制’。平日里,常常是一个村子的人一齐下地、组织狩猎、祭祀。”
“穆略有耳闻,听说一应所得,皆由德高望重的畏雅进行分配。”
“这话说得并不准确。朝廷将黎民分为两种,‘生黎’与‘熟黎’。熟黎与我汉人无异,向朝廷上交田税、接受官府分配劳役,而生黎往往多变,以田税为例,有的地方喜欢少交,有的地方有时交,有时不交。”
“陈洋原属‘熟黎’。”田璜语气沉重,“弘治三年,两广总督张睿上任,符氏为了向张睿献礼,霸占陈洋等数千黎民的私田,说是为朝廷‘官田’,这才致使陈洋等人怒而反叛。”
“官…官逼……”徐明结巴着嘴,嘴巴张大,甚是有趣。
“官逼民反。”徐光上前两步,把他带到徐穆身后,对着他咬耳朵。“老爷和田公子说话,你别插嘴。”
被捂住嘴的徐明弱弱点头。
窄小的监牢内一片沉寂。
徐穆眉峰紧锁,如此看来,这符氏还真要除去了。
田璜看了徐穆脸色半晌,忽然问道:“贤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兄尽管说。”徐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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