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脸去,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初见时候他那样清雅完美的样子,还有现在象个委屈的倔强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奇异的,糅和在一起。
渐渐丰满起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一张美丽的画儿,渐渐变了样子。人从画中浮起来。有软弱,有欲望,有执着,有诚挚……让人觉得分外真实。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话……”他回过神来,一向稳重从容的那一面还没来及摆出,而倔强软弱的那一面也没来得及收回,因而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有点忸怩。
好……好可爱啊。
我心里发酸,又泛着淡淡的甜。
从来没有哪个人,让我有这样的心情。
我回过头看着大殿里的佛像,佛一脸慈悲的,垂注众生。
我从来没有求过佛,因为我……还从来没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求佛来帮助实现。
没有忧虑,也没有渴盼。只是想将幻术练得更好些,让父亲高兴。
可是现在我却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想让他快乐。
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愿望,堂堂正正的有一个身份。
他的外表越完美,其实内心越不安。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壳子。
也许面前这个倔强得有些脆弱的孩子才是真实的他。
巫真解了签回来,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喜气,看来那签是解得不错。其实解签的人吃着这碗饭,肯定都是朝好处说,即使是下签,也会给人解得逢凶化吉,好签更是说得锦上添花。
我问她:“解签先生怎么说啊?”
她瞪我一眼,不过那一眼里的害臊多于羞怒,闭着嘴不肯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解签先生说是好签……说不必心急,因果就在眼前……”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心急。”
“是,你自然不心急的,你年纪还小呢,那解签先生是就事论事,又不是说你心急。”
“巫宁,你……”她立起眉毛来:“我撕了你的嘴。”
她朝我扑过来,我笑着躲开,绕着寺院门前的石碑同她转圈儿。
只是,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若不是心里存了另一个人,就该发现巫真的笑容和厮闹都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求姻缘签?又为什么求完签后笑容神情那么不同?
而巫真也是一样。以她平时和我的亲近默契,她该能发现我的心绪也与平日不同。
许是阳光炽烈,脸微微的热起来。
“咱们去划船吧?”
“你这些天坐船还没坐够啊?”
“不是,你看那里……有唱歌的。”
我早看到了,那可不就是花船么?我虽然没坐过,可是总是认识的。
“不成,咱们钱不够啦,你以为听人家唱曲子那么便宜么?三五十个钱就打发啦?”
巫真想一想,也想明白了,有点垂头丧气:“咱们又不能变钱出来花。”
“对。”
文飞朝湖上望了一眼,说:“难得来一次,茂城的歌很有名的,去听吧,我这里盘缠还有剩。”
巫真连忙摇头:“算啦,我只是随口一说。谁要听她们唱啊,巫宁唱得比她们好听。”
她不是顺口一说,文飞却当真地问:“是么?”
“哪里,其实我就会唱两只曲儿。”
我们找了一只小船,讲定了价。那船夫年纪大了,头发都半白了,可人很风趣,看我们要去湖中,笑着说:“三位想听曲儿吧?我跟你们讲个好法子,不用花钱的。那湖心岛边的柳荫底下地方大很大,随便找个地儿一窝,那些船上的人唱曲都能听见,旁人花钱咱们听乐儿。”
我们忍不住笑,巫真说:“看来你老人家常带人来听白曲。”
“嘿嘿……”
船果然泊在柳荫下,笙管丝竹声响清晰可闻。岛边泊着不少大船,上边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大灯笼下面一字排开的小灯笼各具特色,有鱼儿灯莲花灯走马灯六角宫灯,不一样的灯上各写着一个花名。什么月娇、春香之类,船夫指着那些灯笼说:“你们看,那些都是有名的姑娘,若是哪个被点了,另坐船走,就把灯笼也取下来一块儿挂着走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旧约 二
上面琵琶一响,船夫也来了精神:“这肯定是一品红,她的嗓子最好,调门儿起的比别人都高。”
巫真骇笑:“你连这都懂啊?”
“嘿,她从十一岁开始上船唱,我就在下头听啦,听的多了就知道了,过门儿一响就知道是谁。姑娘们拿手的曲子都不一样,还有位步步娇,她一切伴奏的家什都不要,只敲着小鼓点儿唱,唱得那叫一个脆亮。”
我心中有些恻然,十一岁就上船卖唱卖笑讨生活,大概唱不到二十就要下船了。
可下船之后,也许会更糟。
这种时候我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天色暗下来,我们这船舱里只一盏小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巫真把她买的糖花生和小面果子拿出来摊在小桌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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