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去。那里坐了几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是一路人。巫真指的是靠墙放的旗子,旗子半耷着,可上头的字却能看得出来。
“夜香班。”
“对啊。还真有缘,上次遇见,这次又遇见他们了。”
我们对这个夜香班并不算熟悉,但是,我和巫真都还记得那个拼命练习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的小女孩儿。
虽然长相丑怪,但是悟性尚可。
“在这样的班子里混一辈子也混不出头来。天份也埋没了。”巫真小声说:“要不,咱们帮她一把?”
“唔……”我想了想:“若是她自己也愿意,那帮她一把也好。底子再好。一过了十岁,再学什么也晚了。就算现在开始教导,也已经有些迟,将来只怕成就有限。”
“那上次你从人贩那里救下来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不还被义父的故交带走了。说是他的资质绝佳么?他有没有十岁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天纵奇才的。”我侧过头,在夜香班那些人中并没有看见上次那个孩子。顺口说:“那人悟性卓绝,心志奇坚。一般习练幻术的人……”我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父亲曾经说过,越是天资好,越是凶险。他的一位师兄,就是天资绝佳,可是却走火入魔,后半生痴傻疯颠。父亲说,他的心智迷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迷失在哪儿?”当时我那样问。
父亲只是朝我一笑:“剑道也好,幻术也好,你说说,为什么我们要日以继日年复一年的习练这个?”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
是的,为什么?
似乎我一直都是在“要学”这两个字上打转,从来却没想过“为什么学”。
练剑的剑客还可以说是为了替天行道锄暴安良。
我们幻术里头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都常被认为是邪门歪道。但世人也没有错,幻术一门中,的确出了不少邪道人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
“你知道,数百年前有一位剑仙……”
我点了一下头,那已经成了传说故事了。
“我知道,剑仙于白屏,诛恶蛟后成仙……”
我只当是传说故事而已,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当时同他一起诛杀恶蛟的还有一人,只是不为人知。那人便是幻仙师甄慧。”
我睁大了眼:“幻仙师?”
“是,幻仙师。传说中,于白屏与甄慧是一对爱侣,于白屏的剑已经可以斩断光亮与声音,甚至,传说他在诛恶蛟时更有所进益,佩剑折断,身受重伤之后,却能释出剑气,一瞬间连时间都斩断了,才杀死了恶蛟。不过若没有甄慧相助,他也不能够成功。甄慧以幻术化出与恶蛟一般模样的幻蛟,那幻蛟不止是幻觉,也有极强大的力量……”
“这……”我想象不出来。
我从小习练幻术,近年来也知道一些厉害的术法。用幻术变出猛虎来并不难,连跑江湖的都能办到,可是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那猛虎是真的,并且,被虎扑袭后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虽然是那些都是幻觉,可是这就是幻师的厉害之处。有人会被幻术活生生吓死,可那也是吓死的,其实他身上并没有受半点伤。
因为那虎没有伤人的力量,一切伤害疼痛恐怖都只是幻觉。
父亲说的,变出来的蛟有着力量——那,那是怎么样一种境界?
那蛟的力量是哪里来的?
无中怎能生有?
“以剑成仙,和以幻成仙……两条路,殊途同归。成仙这种事太缥缈了,几百年来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已,还不知真假。可有的时候我入定,常会感觉到一种束缚,知觉在延展,在上升,可始终差了一点什么。我感觉,只要破开这一层束缚,就是完全不同的新的境界新的天地。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破开,也不知道,那新的境界是什么。”
我张口结舌:“难道……父亲你也会成仙吗?”
“我不知道。”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我那位师兄比我才智要强,天份也要强,我能感知到的,他应该也能。我不能突破牟,也许他能,可是……”
我打个寒噤,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
可是,那人疯了。
成仙之说太虚无,可是变成疯傻之人的例子却活生生就在眼前。
父亲说的那层束缚是什么,我不清楚。
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达到那个境界。
仙人,毕竟只在传说中存在。
轮到我们过桥,桥两旁的栏杆早不见了,只剩一些光秃秃的石茬还留在那儿,桥下方十余丈是奔涌的河水,虽然天寒,河水并未上冻。
桥不算宽,又并排走了两辆车,我们这车就靠边了些,巫真掀着帘子朝外看,只一眼就迅速缩回头来,捂着胸口,脸色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
“真吓人……好象马上就会滑下去一样!”她定定神:“这桥怎么没个栏杆,哪怕拉两条绳子护一护也好啊。”
“不用怕。”我笑嘻嘻地说,摆弄着腕上的红线:“就算你掉下去了,我也一定能把你拴着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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