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药的碗早就置放在桌上,闲诗隔着防烫的布帛将药罐抱到了碗边,一只手捏着药罐的一边微微倾倒,一只手捏着盖子微微侧掀,纯澈的药水从缝隙里汩汩流到了碗中,不多不少正好一碗。
当闲诗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不经意地朝着床上瞟去一眼时,惊得差点摔了药碗。
原先只是侧坐在床畔的朝塍,此时此刻,居然已经脫了衣裳鞋子,坐在了被窝之中。
他的脊背靠在床背上,戴着烫金眼罩的脸朝着闲诗,黑眸一眨不眨,仿佛极为专注于她手中端着的药水。
这男人动作倒是快,她倒药端药这么会儿时间,居然能够无声无息地上了床,闲诗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床边停住脚步,将手中的药水端递过去,沉着脸冷声道,“喝吧。”
朝塍的双手反常地全藏在被窝之中,淡淡地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药水,沉声道,“爷怕烫,你尝尝看,不烫再说。”
闲诗没有注意到他最后一个字,说的是再说不是再给。
这男人真是难伺候,果然是皇帝的儿子,娇贵娇惯得很,闲诗一边心里嫌弃着,一边任劳任怨地乖乖将嘴凑到碗边,触了触黑漆漆的药汁水。
药汁其实是有些烫人,但闲诗却一本正经道,“刚刚好,不冷不烫。”
再一次地,闲诗又将药碗端递过去,一心以为朝塍这次一定会接。
谁知,他那双手仍旧没有从被窝中伸出来的意思,反而一脸平静地望着闲诗,淡淡启口要求道,“爷手冷得没了力气,麻烦你喂一下爷。”
闻言,闲诗端着药碗的双手微微地颤了颤,她没有听错,这男人在装弱,他居然说他的手冷得没了力气?谁信?若是他手没力气,方才谁给他脫了衣裳?难道是鬼?
闲诗一脸怀疑地瞪着朝塍,不客气道,“你把双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言外之意,她要鉴定一下他那男人的双手是不是真的变成柔弱无骨了。
朝塍藏在被窝中的双手纹丝未动,“说了没力气了,怎么还有力气拿出来?要不你自己来拿?”
闲诗盯着覆盖着他的棉被,估摸着他双手所在的位置,这叫她怎么好意思伸进去拿?万一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她的脸往哪里搁呢?
当然,她可以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狠心一把将棉被掀开,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会用同样恶劣的办法对付他,而且,这被窝她也有份,此刻里头定然已经恢复了温暖,她哪里舍得将自己可以共享的温暖掀开?
最关键的是,她心里清楚得很,这男人根本就是在装弱,哪里会真的双手无力?所以,无论鉴不鉴定,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闲诗微微气红了眼睛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呀,这种事情有必要装弱吗?不是我不想喂你,而是你根本不需要喂,何必呢?”
倘若他是真的病重,她自然是愿意喂他的,就像她从前对待花流云一样。
谁知,原先还心情甚好的朝塍,在听了闲诗这番话之后,俊脸居然突然变得阴沉,声音更是骤冷下来,道,“爷如今难道不是你的夫,他喂得如何爷喂不得?”
“他?”这人突然跟别人比较起来,闲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半饷才猜测到,难道他说的是花流云?
两人四目相对,朝塍的眼神让闲诗确定,他对比的对象就是花流云。
这男人是在吃醋吗?
闲诗一点儿雀跃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这个男人可笑、顽固到令她头疼,“他腿脚受伤了,跟你情况能一样吗?”
这话闲诗也是实事求是,但听在朝塍的耳朵里,却是她在偏袒花流云。
一时间,心中的不满与醋劲不由地更浓,朝塍冷声道,“是,他腿脚受伤,但手并未受伤。”
这话说得,好像她不该去给双手健全的花流云喂药,而是该给他这个双手无力的人喂药,只有给他喂药才是天经地义,否则便天理难容似的。
就在闲诗迟疑间,朝塍颇为不耐烦道,“端走倒了,爷不喝了。”
就像是个跟长辈赌气的孩子,朝塍动作爽利地转了个身躺了下去,留给闲诗一个生气的背影,看得闲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她印象中成熟稳妥的男人吗?这还是比她大上好几岁的男人吗?
终究不想将自己的一番心血废弃,闲诗暗叹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微微俯身拍了拍朝塍的肩头,道,“转过来,我喂你。”
她就不该对他心软,或者说心存善意,这不,心软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的。
朝塍窝在棉被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对她死了心,不屑再喝。
“再不喝就凉了,”闲诗抿了抿唇,以嘲讽的口吻道,“娇贵的太子殿下,请转过来开一开金口如何?否则,我真倒了?”
闲诗暗暗对自己道,她就再等一会儿,一会儿之后,他若是再不配合,那她哪怕再心疼,也狠心将药汁倒掉,就当她好心当成驴肝肺,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去给他献什么可笑的殷勤,做那些傻子才做的事。
就在闲诗打算默默地转身离开之际,朝塍竟突然转过了身,且黑着脸缓缓坐直了上半身,以行动标明了他配合的态度。
闲诗瞪着他不善的面色,讥诮地撇了撇嘴,但还是说话算话地坐到了床畔,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递至朝塍的嘴边,也学着他不吭一声,只以动作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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