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地回答“出差了。”
“两个都出差了?”
“是。”
办理手续的老师似乎还想问什么,最后闭上了嘴巴。伊水习以为常的笑笑,领完军装走进教室。
她知道他们的疑问。为什么家长没有陪同?为什么独自一人?她不过是十六岁的女孩,在大人的眼中,始终太年幼。她早已学会如何应对这些问题,不再羡慕其他的孩子拥有平凡的幸福。她的母亲,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母亲的精神强大,所以她唯有跟着让自己强大。
她是她的女儿,理应如此。
伊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哪怕,她生下你,亦不代表她会爱你。她所做的,所要的,全是为了她自己。伊水,记住。倘若到不了,便永远到不了。
半个月的军训生活很快结束。她在此期间表现优秀,训练结束时代表全体学生在结束会发言。她毫不紧张,处之淡然。十五天的军训生活中,她少言寡语。没有遇见能够畅谈的同学,成为朋友。晚上时常睡不着,躺在床上听其他人聊天或者想想母亲。
母亲是否回家?是否会担心自己?她并未留下道别。伊水明白母亲是不会以为自己离家出走了。她是那般淡定的人。东西不见了,从来不会去寻,只会任由它自己冒出来。伊水从未见过母亲着急的模样,除了那次,她阻止她前往汶川。
伊水不受同学欢迎。她无法加入任何一次谈话,无法被任何一个小群体接受。她再一次被有共性地排斥。放在桌上的东西会被扔进垃圾桶或者其他地方,叠好的被子会被再次弄乱,洗澡的沐浴乳不见了,永远是最后一个走进洗澡间,独自一人洗澡。伊水不愠不火她将日用品和其他一些贵重物品锁紧柜子。尽管被子一次次弄乱,仍旧耐心地叠好。她知道,在这所高中还有以前班上的同学。她在小学初中所遭受的一切,在高中会得到再一次重复。
推开门,母亲习惯穿的帆布鞋出现在眼前。伊水不由一喜,将手上所有东西,包括行李扔至一旁。她推开房门,寻找母亲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整间屋子,原来只有她一人。这个念头,令她丧气。
她来到厨房喝水,看见母亲坐在卫生间的花洒下。她走上前,看见母亲的左手有三条口子,流着血。血慢慢流向排水孔。她眼前一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待反应过来后,连忙拨打了120。
在等待120的期间,她一直看着母亲的左手。她看见母亲的手腕上还有其他淡淡的伤疤,知道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做了。可是,为什么?除了母亲病情加重,伊水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她没有止血,没有做任何急救措施,只是看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心中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淡定。就算这样死了也没有关系吧?伊水看着母亲逐渐苍白的脸,想。有那么一刹那,她真希望伤口不会止血。
救护车来了。伊水随急救人员到达医院。母亲被推入急救室,她去前台办理手续,然后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睡去。
她看见,远处被云雾缭绕的山,逐渐由青色变成灰色。她看见,天空虽然明媚,却满是云朵。环境美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伊水感觉脚下黏糊糊的,低头望去,是一片开的茂盛的彼岸花。
她伸手,摘下一朵,用右手手指撕扯花瓣。如血的汁液溢出,在手指间,似血液。她将手指放进口中吸允,随后她看见满地的彼岸花变为血。她看着血液一点一点上升,漫过膝盖。
她醒了。
这些血液会将我吞噬吗?这是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
母亲仍在抢救中。医生正忙着给她调血。伊水始终不着急。她知道,哪怕死在手术台上,母亲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她的生命,一直都在漂泊。死在哪儿,都是一样。
她来到窗口,内心安静地看向窗外,只能看见玻璃上映衬出自己的脸和眼睛。她的眼睛,更显黑亮。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眼眸和母亲的是多么想象。可,哪里像?她说不出。
门被推动。伊水回头看见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医生走出来。她走上前,医生问她:“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我是她的女儿。”
“你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
医生眼底划过的惊讶没能逃过伊水的眼睛。她知道接下来医生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她。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世,在世人眼中是多么值得悲悯。她习以为常。这是事实,她无力改变,唯有接受以及之后的一切。
“你母亲营养不良,流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她是不是患有其他什么病?”
“她有厌食症。”
“仅此而已?”
“其他的,你只有等她醒来后自己去问了。”
护士将母亲推进病房,伊水默默跟着。路过咨询台时,她看见墙上的显示的时钟是三点。
伊水知道,不久天就会亮。到时,该干什么仍旧得干什么。
她守在母亲身边,像幼时一样,注视着她的脸。她伸手轻轻抚摸。
你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你这般不爱惜生命?你明明是最尊重生命的人,不轻视,不藐视任何生命,可为何你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母亲,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始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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