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古木下有人。
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人在后推着轮椅。
是安贵人和她的近身侍婢柳眉。
与昨日慕容辞看见的一样,安贵人身穿灰黑色布袍,同色的长布巾包着头和脸。
她们察觉到动静,转头望来。
慕容辞和沈知言走过去,她淡漠地问:“你是安贵人?”
“老身并非安贵人,是安庶人。”安贵人嗓音很低,粗粝沙哑。
“安庶人在春芜院二十年了吧。”沈知言清雅的面容弥漫着清风般的微笑。
“是有二十年了。”近身侍婢柳眉回道,“二位贵人是……”
他正要表明身份,慕容辞抢先道:“我们是东宫的宫人,来这儿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
安贵人那双溪水般清澈的眼睛半眯着,“看你们的衣袍,不像是东宫的内侍。”
沈知言状似玩世不恭地笑,“安庶人真是火眼金睛。其实我们不是宫里的人,不过我们恳求太子殿下相助,让我们来春芜院看看。”
柳眉面容一缓,“这春芜院与世隔绝,是人间地狱,贵人来这儿不是浪费光阴么?”
慕容辞盯着形容整洁干净的安贵人,她不施粉黛,额头光洁,一双眼睛漆黑幽深似千年古井,眉目枯寂,仿佛看透了红尘俗世,参透了生死阴阳,只剩下这静好从容的光阴。
大厅那些人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死寂和等死,而在安贵人的眼里,慕容辞看见了从容。
这不是很奇怪吗?
“春芜院是一座可怕的坟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与血泪希望,二位贵人还是尽快离开吧。”
安贵人的语声沙哑幽凉,似一条阴毒小蛇从脚底蜿蜒爬上来,寒气直冲后背,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辞把右手放在她的膝盖处,问道:“安贵人的双腿……废了吗?”
柳眉的眉目染了微怒,“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柳眉。”安贵人低缓道,阻止侍婢说下去,她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溶尽人生的荒凉死寂,“这是我的命,怨不得人。”
“听闻当年安贵人双腿被打残了进春芜院的。”沈知言清逸道,“这十几年安贵人必定吃了不少苦。”
“人活在这世上原本便是艰辛的修行,苦或甜,悲或喜,皆是过眼云烟,转瞬消逝。”
安贵人语声淡漠,平静无澜的眉目写满了这一生的悲苦与枯绝。
从繁茂枝叶间漏下来的日光在她苍白的眉目映下一缕清滟的华光,宛若在破旧腐烂的白锦描画斑斓人间秀绝美景,然而即将腐烂的白锦无法承受华艳之重、之锦绣,反而衬得那眉目深入骨髓、透彻灵魂的荒芜枯寂。
然而,依然从容。
无与伦比的从容。
令人惊艳的从容。
这些念头只是瞬息之间,慕容辞静静地看着她,颇多玩味。
“二位贵人自便。”
无需安贵人示意,柳眉心领神会,推着主子离去。
沈知言目送她们进了房间,低声道:“殿下觉得安贵人有古怪?”
慕容辞颔首,“说不清道不明。她双腿已废,不可能出来做恶。”
他在后院看了一圈,然后走向院墙。
院墙是土墙,大约有半丈高,很容易翻跃。翻过院墙便是宫道,高高的宫墙近在咫尺。
“从此处出入皇宫,再方便不过。即使附近有三班宿卫巡守,轻功不凡的人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分析道。
“杀害白庶人和莫庶人的凶手从这里出入倒是方便。”慕容辞望着宫墙若有所思。
这一趟,没有找到可疑的疑凶。
回到东宫,二人又谈了一阵,沈知言辞别离去。
安贵人的眉目烙印在她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
从春芜院回来不久,慕容辞觉得头昏昏的,便去躺着,没想到又烧起来了。
原本她的风寒就没断根,这几日奔波劳累,今早又淋了雨、吹到风,没有及时更衣,便又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她躺在床榻,一会儿冻得如三九严寒,一会儿燥热似三伏,冰火交织,痛苦不堪。
服了汤药,出了一身大汗,睡了一觉醒来,才感觉好一些。
夏夜如墨汁打翻,寂静如斯。
她全身汗津津的,实在难受,想睡也睡不着,便吩咐如意备热水沐浴。
沐浴后,她神清气爽,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如意连忙伺候她穿上素纱中单,再披上玉色披风,然后回寝殿。
“殿下,奴才去把汤药端来。”
如意说着,却见殿下止步不前,好像见到鬼似的。如意疑惑地顺着殿下的目光看去,倒抽一口凉气——
寝殿里有人!
站在案前拿着一册书在看的男子赫然就是摄政王!
如意心慌意乱,思前想后,好像没有说漏嘴吧,没有透露殿下是女子的半点信息吧。
慕容辞死死地盯着慕容彧,内心交织着各种思绪,小脸发白,转瞬之间转为青,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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