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丹有一会儿不说话,但也没有挂掉电话。
“他是个伪君子。”邢丹带着些恨意说。
张雾没有再接着问。
“我完全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邢丹抽泣着说,“他对我只是敷衍的虚情假意……”
说到这,邢丹语气哀伤起来,“现在,连敷衍也不用了……”
邢丹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雾,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的感情。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恬不知耻地一再给你打电话,我也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想用理智来思考我们之间的事,可是每当我想起曾经的那些日子,我就无法用理智来克制自己的行为。我,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被众叛亲离的人,我有钱可以买好的东西、漂亮的衣服,可我失去了最宝贵的情感……”
“谢谢你啊,帅哥。”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前的“临江村”一站,抱着婴儿的母亲要下车了。这次她等车停稳了才站起来,又是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提着牛仔布袋。下车前她特意在张雾面前站定,对她笑着道了声谢。
张雾这才猛然从电话的哭泣中回过神来,连忙摘下耳机对这母亲友善地点了点头。
母亲背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婴儿下了车,她很快地打开雨伞将自己和孩子遮蔽在风雨下,并有力地提着行李往通往村子的水泥小道上走去。
车上剩下的到终点站下车的男人终于松了口气。
张雾回过头来再次拿起手机时,不知道是自己不慎碰到了拒接键还是对方挂掉了电话,显示通话结束。
张雾握着手机地等了一会儿,但是邢丹没有再打来电话。这使一向敏感的不禁猜想,是否在刚才放下耳机到挂断电话的时间里,邢丹是否又说了什么比刚才更使他惊讶的话。如果她说了,是否是自己的没有反应刺激了她使她挂了电话?
手机在张雾的两手间不安地换来换去,然而终究没有任何动静。他翻开通话记录,点击邢丹拨来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号码上左右摇摆。
他看到了远处禾风小憩那座仿唐的阁楼,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差点要了性命的那场酒。
张雾将手指移开了,他的最后一丝犹豫被ICU里的痛苦消除。他将手机塞进裤兜中最深的地方,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将近禾风小憩的景色越发荒凉,这是禾风一年中最冷淡的季节。也许正是因为生意冷清,“掌柜的”才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探讨”禾风的未来上。
稻田里只剩下一茬一茬的水稻头,霜色笼罩着枯黄的根和湿润的泥巴。
张雾在终点站下车了,出人意料的是,同车的中年男人也往通向禾风民宿的小路走去。张雾猜想他不是客人,因为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在冬日里大老远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住宿。他应该是来找何锐的。
想到这里,张雾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他先走。中年男人回头看了张雾一眼,似乎要张口问话,但见他突然停住脚步环视别的地方,于是点起一支烟撑着自己的大黑伞快步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一身标准的黑色正装配上一把大黑伞步履匆匆地往烟雨濛濛的树林里走去,从后面看去像是急着去赶一个葬礼。
张雾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加明显了。
他走上通往民宿的栈道。这条栈道已经失去了夏日时的生机,湿漉漉地踩满了泥巴鞋印。三年前的冬天,他认识了一个中年女人,她让张雾称她珍姨。
他们就站在现在张雾现在站着的位置望着眼前的一大片荒废的稻田,那时候也是寒冷的天气下着小雨。那时的张雾如死后初生,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生机,就像那片荒废的稻田。
珍姨就指着那片荒废的稻田对他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诗人海子著名的诗句,张雾听了前面四个字就知道了。但他依旧木然地看着眼前衰败的景象,并且预测接下来她就会发表一长串的心灵鸡汤,因为几乎每个在张雾面前念过这几句诗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享受的,语气也都是轻快而愉悦的。
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首使人充满希望的诗。
“你听过这几句诗吧?”珍姨笑着问张雾,“我问的是废话,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自问自答。
张雾不想接话,他那时候根本连人都不愿意看见。他答应珍姨一起出来走走,只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如果再继续一个人待下去会自寻短见,而珍姨在某些事的看法上又与他有种奇妙的默契,但他没有准备听谁说任何鸡汤。
“我觉得很多人都会认为这几句诗写的意境很美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多么有诗情画意的生活。”珍姨脸上依然挂着和蔼的微笑,但那和那些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人脸上的笑不同。
“但是海子没有过上这种生活,他给人们描绘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自己却在25岁的时候卧轨自杀了。”珍姨脸上的笑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叹息的凝重。
“海子在遗书上写着‘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教师,我叫查海生,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你知道吧?”她停下来问张雾,然后又自答道,“你肯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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