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因很少做梦。今晚,闭眼后的一切太过真实,只有明亮到晃眼的阳光提醒她这是梦。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冷因从白晃晃的室外走进电梯间,眼前昏昏花花的漂浮着尘埃般的粒子。手中字条早已攥得发热,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还没走出电梯,冷因就听见了琴声。是舒曼的《梦幻曲》。安静,柔情,像童话。
是莫文滨。他回来了。那年莫文滨二十,在美国上大学。
忽然,静谧的琴音糅进一线弦音。是小提琴。那梦幻般的乐音几乎幻化成了一幅油画,渗透厚实的木门,将门外的冷因吞噬。
不得不承认,钢琴和小提琴搭配得是那么好,那么天衣无缝。以至于她不忍叩门,告诉里边的人她在这里。
琴音落,话音起,她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提琴拉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你钢琴也是。”
“没。这首简单。”
“文滨,倩倩,过来吃水果了。”
江倩也回来了……刚才的提琴……果然是她。
“不吃了,妈。”
“……谢谢师母。”
“又去买奶茶?报纸上说那珍珠是塑料做的。”
“算了。难得两人都在家,况且今天文滨做主。”
脚步声噔噔噔,越来越近;冷因想调头,已经迟了。
门开了,江倩露出个头,看见门外的人,愣了愣,说:“小因?”
“小因来了?”江老师在屋内喊,“外头热,快进来吧!”
冷因和江倩打了招呼,经过莫文滨的时候又打了招呼,低着头走进了屋。
那天,她弹了舒曼《童年情景》第28首,德文“Erinnerung”,中文“回忆”。
这首曲子右手有两个声部,第一次接触有些难以辨认,但好在速度不快,冷因练了一周终于能够清晰的将双声部区分开来。自我感觉还不错。
冷因也确实弹得不错。整首曲子下来,江老师没有打断过她一次,这意味着没有错音,没有疏忽的升降调和回音符号。
一曲弹完,她回头,发现江老师淡淡的笑着。阳光透过纱帘,惺忪的散逸在四方琴房,和恬静的琴声糅在一块儿。
“小因,”江老师问,“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从小经历让她比同龄人更成熟;但从小的经历同样让十三岁的冷因唯独对“爱”的概念不明不白。
冷因说,江老师,我没有。
江老师笑了,点头道:“也是,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出了江老师家,冷因觉得阳光更亮了,亮得发白。世界像是假的,比梦还假。
奶茶店门口围了一圈穿校服的学生。他们背着双肩包,穿着帆布板鞋,男生后背浸了一圈汗,女生时不时拨弄额前的齐刘海。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是那么的叫人羡慕。
只有一男一女没穿校服。干净、成熟的衣着将他们与这些学生区别开来。整洁、得体的衣着又将他们与冷因区别开来。他们坐在高脚凳上,男的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女的咬着吸管笑。
冷因看见他们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贴在一起,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一并消失的,还有裤袋中燃烧殆尽的字条。
以及字条上蹩脚却认真的一句,“生日快乐”。
☆、第 16 章
“听说你申请成晚班了?”吃晚饭时,凯子问道。
宋岳扒了两口饭,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凯子突然郑重其事的喊了一声“丘山哥”,郑重其事得宋岳不得不抬起头,等待领导发言般的望着他。
凯子清清嗓子,说:“咱就算没有夜生活,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
宋岳一口饭差点喷他脸上。
“你丫……”宋岳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我,我开玩笑的。”凯子憨憨的笑了几声,“你干嘛改晚班呀?”
“能多挣点是点吧。”宋岳随口答着。
晚班每单加2元,日积月累下来也不少了。
凯子点点头,说:“丘山哥,好好干,我看好你。”
“你呢?”
“嗯?”
宋岳问他:“有啥别的想法没有?”
“哎,想是想过,可差不多门槛的赚得还没这多,” 凯子朝宋岳伸伸手,“递我下辣酱。”
宋岳把辣酱给他,“那以后呢?”
“以后啊,”凯子低吟着,舀满一勺红扑扑的辣椒皮浇到饭上,“以后就回老家吧,相个媳妇。家里地还得有人种呢!你呢?”
宋岳点头,“差不多吧。”
凯子以为丘山嘴里会蹦出什么不得了的理想——他一直觉得丘山有过人之处——没想到竟是这。说实话,有点失望,同时又很欣然丘山哥也成了盟友。
“出来时觉得大城市好,空气是甜的,菜是香的。后来才闻出尾气,吃出味精。咱这样的,打上半辈子工也买不起一套房,” 凯子搅了搅辣油米饭,挖了口送嘴里,“广东辣椒太寡淡。”
宋岳尝了一口,确实没味。他朝店外看去,透过油腻腻的窗玻璃,行人来来往往,路口塞成一片,对街的高楼闪着灯,底层外墙拉着一幅巨大的招聘广告——“世界那么大,先到我们这儿”。
52书库推荐浏览: 狎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