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进了门,发觉张显阳也没端坐着等他,反倒来回踱步,神色看来还有些焦虑不安。
不安?
他堂堂的一省巡抚,又在不安什么?
“大人。”汪祺沉声叫他,“大人目下是在焦虑?”
张显阳身形一顿,侧目看过去,脸上的焦躁一闪而过:“出了焦虑,你还看出了什么呢?”
“我适才说错了,大人目下,是有些焦躁。”他不坐,汪祺也不好拉了椅子就来坐,未免太失礼数,是以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只是话音落下时,又催了张显阳一声,“大人也知道我们府上还有要紧的事,有话不妨直说,大人在为什么而焦躁不安,是否与我们府上有关?”
“汪将军这一去——”张显阳一开口,尽是惋惜,“汪将军坐镇福州府数年,倭寇虽未能清剿,但也免我沿海百姓很多苦,如今将军一去,本府怕倭寇妄动,偏贵府又这样大张旗鼓的公开了将军的死讯……”
他说这样的话,汪祺脸色猛地一变。
张显阳自然看见了,佯是后知后觉,尴尬一闪而过,装的十分像是那么回事:“本府无心之言,倒不是责怪贵府,这样的事,本来也就是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大人为这个焦躁倒大可不必,父亲生前虽震慑倭寇,但也未见得我大明武将全是无能之辈,大人上禀了朝廷,陛下自会另派都指挥使到福州府坐镇,大人这是杞人忧天了。”
汪祺的口气不大好,脸色就更难看:“大人若只为这个而来,那我……”
他说着就想要告辞,心里实在记挂着府中诸事。
偏张显阳不放他走,三两步近了他身边,抬手压住他肩膀,又刻意的压低了声:“自然还有第二宗事。便也是因本府想到了倭寇这一层,才有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又一时把自己给惊着了,才想要问问你。”
汪祺拧眉躲了一把,稍稍退开些,也不问他也不言声,只盯着他看,那意思分明叫他有话快点说。
张显阳定了定心神,把早想好的说辞丢到汪祺脸前去:“汪将军缠绵病榻这样久,又突然发作以至身亡,汪祺,你有没有查过将军这些日子用的药方,还有熬药剩下的药渣,甚至是这些日子以来,将军入了口的、近了身的,一事一物,你查过吗?”
汪祺面上霎时一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府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张显阳绷紧面皮,沉声与他说,“将军打了半辈子仗,行武出身的人,体魄一向就比寻常人要好,是什么样的旧疾发作,致使他这样久病不起?又是如何厉害的旧疾,才能要了他的命?”
他一面说,又一面冲着汪祺摇头:“你该查的,本府终究是个外人,这一向并不知汪将军病情究竟如何,可你们是家里的人,早就该起了疑心,细细的查过才对的。”
汪祺周身一阵寒凉:“大人的意思,有人要父亲死,觉得父亲碍了眼,所以在父亲的药,甚至可能是平日吃的用的上做了手脚,而这人心思又细腻的很,未免叫人起疑心,所以只是硬生生拖垮父亲的身体,到最后才要了他的命,可我们却只会以为,这是病势沉疴所致?”
张显阳并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说觉得汪易昌碍眼的,他一定也算其中一个,且还要很往前靠。
汪易昌武人脾气,耿直的很,说话又难听,他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能刺的人浑身不舒坦,偏还没什么话驳回去。
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连骂人都不会,跟人家逞口舌之争,那不就是必败无疑的仗吗?
所以汪祺说话的时候,他仔细听了,汪祺虽然极力的克制,但他还是察觉到,他所说碍了眼三个字,是咬重了些话音的,而彼时他说出这句话,也的确用一种近乎古怪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只不过转瞬即逝,等到想再看个真切明白,汪祺的眼神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看来,汪祺是连他一起怀疑上了呗?
张显阳呵了声:“本府所指嫌疑最大便是倭寇,要真是能在你们府上动手脚,便可见这福州府有人通倭。汪祺,你也是从军的人,跟着汪将军打了几年的倭寇,怎么现在不想这个呢?本府来吊唁,一时又想起这个事,一来怕福州府出了奸细,二来也怕汪将军死的不明不白,是以才拉了你,说与你听,不然人走茶凉,这些事,与本府又有何干?即便怀疑有人通了倭,那也是等新任的都指挥使到任后,本府再与他商议的事,且轮不到你来听。”
他说着冷下了脸,端出七分气势:“你小小年纪竟学的如此轻狂,反来怀疑本府吗?”
汪祺的确是怀疑了他的,只是心念闪过时,他就努力的克制了下去,怕的就是再生事端。
从前父亲在,尚且能与张显阳抗衡,谁也用不着怕谁。
现在父亲不在了,福州府就是张显阳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至少在新任的都指挥使到任前,是这样子的。
他在时候得罪张显阳,显然不明白。
可没想到张显阳观察的这样细致,简直把人心都看透了。
他面上端出些恭谨与谦逊,又连声赔礼:“大人恕我莽撞之罪,只是父亲生前……父亲从前与大人却有不和之处,大人一时说起,我为父亲之而死心力交瘁,脑子也有些糊涂了,这才想岔了,绝不敢轻易就怀疑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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