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去的谢池春,眼神黯淡了些,可她再抬起头看郑扬的时候,已经一切如常:“郑公几次三番试探下官,又是什么用心呢?下官入锦衣卫,是陛下旨意钦点的,是为大人又如何?不是为大人又如何?”
她一面说,一面扬了嘴角,弧度正正好,不卑不亢。
谢池春的双手背在身后,打定了主意是要同郑扬周旋了:“郑公近来这样闲暇有空吗?倒操心起这些事情。若有这个时间——”她尾音拖了又拖,“不如多走几趟昭德宫,好好在贵妃娘娘面前表表你的忠心。”
郑扬眉心一跳。
他当初觉得,谢池春有胆识,果然又没有觉得错。
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的,谢池春算不上第一个,但这种出身,这样的官阶上的,她就是头一份了。
娘娘有意疏远他,甚至想舍弃他,他心里有数,卫箴和谢池春估计也清清楚楚,如今好了,连郑阶可能都猜出了三分,所以今天不为难他,之后也不会来为难他。
郑阶看出来了,但他没说穿,只是懒得理他。
谢池春也看出来了,然而她……
郑扬嗤了一嗓子,说不好是什么意思:“小旗的胆子,一向都这么大的吗?本公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为,至于要不要多去昭德宫表忠心嘛——”
他学着谢池春的样子拖音调,人又往前近了三两步,显然是逼近谢池春而去的。
人就站在他面前,小姑娘家端着底气足的很,也不退让,简直是同他僵持的姿态。
他略弯腰下去:“小旗这么关切本公?”
谢池春便立时蹙眉,旋即舒展开。
这个人真是……真让人无言以对。
跟他说再多,不过是浪费自己的口舌,这事儿有什么好跟他掰扯的,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横竖她又不松口,他还能怎么样?
不过郑扬就这么站在这里,她倒是想起来卫箴之前担心的那些话。
郑扬和刘铭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是不关心的,卫箴显然也不。
可是他二人同属徐贵妃麾下,徐贵妃在将要舍弃郑扬这颗棋子的同时,却势必会拉上皇后,就如同今次武安伯府之事是一样的道理。
郑扬的地位不是一日促成,要狠下心舍掉这心腹,徐贵妃自损八百,若然不能伤敌一千,那就不是徐贵妃了。
“郑公,坦白来讲,今次的事情,我都觉得寒心。”她不再称下官,透着些许亲切,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她真心的为他感到不值似的。
郑扬啧的叹着气就退开了:“怎么?在卫箴那里听了些什么话,想来煽动本公?小丫头,你还嫩着点儿呢。”
煽动其实谈不上,但离间嘛,确实是存了这份心。
郑扬不再死心塌地的为徐贵妃做事,徐贵妃想利用他,盘算大抵会落空。
于是谢池春干巴巴的笑,又吞下两口口水:“什么叫煽动呢?我又怎么煽动郑公你呢?我与郑公面没见几次,可郑公像把我看穿了,我在郑公面前,还要卖弄什么?”
“你这话说的像真的,但都没用。”郑扬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扬着,手臂挥动,冲她摆了摆,“是娘娘提拔本公到今天这地步,娘娘可以不仁,本公却不能够不义。小旗啊,你是什么意思,你清楚,本公也知道。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保这种事肯定是要盘算起来,但你要是想……”
难听的话他也没打算说,谢池春未必是有那份儿坏心思,她到底也不是徐皇后的人,跟武安伯府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跟她说的太难听,没这个必要。
郑扬是难得的明眼人,谢池春对卫箴不一般,卫箴对这个下属能不寻常,这些他可都看在眼里头。
他刚回京,跟徐天章之间的账还没清算完,昭德宫对他又是这样的态度,真吓唬着谢池春,卫箴是铁定要找他麻烦的。
故而他把后话略收了收,又换了副调侃神色:“小旗要真心替本公忧虑,不如考虑一下,从北镇抚司,挪到我西厂来供职?”
他一面说,一面反手摩挲着下巴,极认真的模样,像在思考着,将来得给谢池春安排个什么位置才好。
谢池春连连摆手:“下官无福消受郑公好意,告辞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逃似的就跑了。
郑扬没再挽留她。
他和谢池春,压根儿也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坦白来说,他倒是挺欣赏谢池春,无论是头脑、身手、还是为人处世。
她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能在京城立足这么久,单是这份本事,就足以叫人高看两眼,可偏偏她这么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很懂得恪守本分,谦逊有礼,这才最最难得。
郑扬望着谢池春跑远的方向,那背影渐次淡出他的视线,他嘴角的弧度,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谢池春所指昭德宫,有她的用心,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那些,甚至没说完的那些后话——这些事儿啊,他早在心里头过了好几过了。
武安伯府的案子是完了,徐广明的腿伤还没完,前朝只怕还有的闹,刘铭这个兔崽子,近几年得了脸,陛下面前都说得上话。
他的处境,用腹背受敌来形容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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