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百折不挠坚不可摧,却还是有一颗肉长的心。
这时周陆开门进来,对着陈姝道:“陛下,赵大人来了。”
陈姝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假象,她睁开眼睛又是那个雍容威严的女帝,她道:“请赵大人进来。”
宫人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赵寒山进来,他老多了,看着身形单薄,面色苍白,陈姝见了他一笑,道:“方才赵氏送来的男子还在殿外,廷尉大人这就听到了风声?”
赵寒山摇摇头,道:“赵氏的伎俩,何足挂齿,陛下说笑了。”
“哦,那寒山此来所为何事?”
赵寒山拱手道:“赵氏一案,臣已经定下判决,陛下,这是臣办下的最后一案。”
陈姝抬眼,逼视赵寒山,道:“你这是,要离开了?”
赵寒山刚想说话,便从袖笼中掏出了手帕咳嗽了几声,他放下手帕,上面都是暗红的血,他平缓气息,道:“陛下,我也要归去了。”
陈姝看到赵寒山帕子上的鲜血,她起身,来到他的身边,道:“多久了?”
赵寒山摇摇头,他把手帕收到袖中,“不重要了。”
他轻声道:“请陛下恕罪,寒山追随陛下这么多年,大概就要到这里为止了。”
赵寒山早年在黄河边受伤,拖了这么些年,终于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他看着安然极了,他道:“今夜,今夜便要上圆融寺去,我赵寒山,也该有个归处了。”
看着赵寒山的坦然和平静,陈姝似乎也能感觉到,赵寒山这样着急,怕是因为真的没剩多久了,她以为自己不用再面对这样的别离,却不想,她余下的人生,这种情形纷至沓来,令她应接不暇。
陈姝没有说话,只是扶上了赵寒山的轮椅,道:“我陪你,我陪你去。”
赵寒山看着陈姝面上的坚定,缓缓点头。
陈姝推着赵寒山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廊下立着的男子,那男子隐约有些像容郁,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自此一直停留在陈姝身上,他想,两个人的传奇里,有第三个人,太挤了。他只想永远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就好了,只可惜不能再久一点。
当夜,一驾马车在夜色的掩盖之下出了皇城,一路往圆融寺去。
陈姝和赵寒山坐在滑竿上,乘着晨光一起上了圆融寺,他们被放在圆融寺门口,山上风凉,赵寒山坐在滑竿上,仿佛要睡去了。
陈姝立在他身边,道:“寒山,你瞧啊,太阳出来了。”
赵寒山勉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寺门,他道:“天亮了,陛下就送我到这里吧。”
陈姝看着眼前的赵寒山,对方含笑看着她,正如当年的那个从雨中而来的僧人,安然于尘世间,原来红尘一遭,他竟从未变过。
“陛下,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陈姝点了点头,朝着山下走去,并未回头,赵寒山看着陈姝离去的背影,直到陈姝消失在石阶上,这是他最后一次远远的看着,他对着身边的扈从,道:“走吧。”
说完了这一切,陈姝站定在石阶上,她偏头对怀恩道:“听完了,你后悔么?”
怀恩摇头,“怀恩不悔。”
陈姝看向天边,但见霞光万丈,她沐浴在晨光中,恍若仙人,她道:“我恨过阿于提,他让我失去了尊严;我爱过沈霁,我喜欢同他厮杀周旋;我很庆幸遇见赵寒山,他的仁心他的坚定,让我受益良多。”
说到这里,陈姝顿了顿,道:“容郁,我负他太多,太多了。”
陈姝语气低沉,怀恩忽然道:“殿下,你后悔么?”
不过六个字,陈姝忽然愣住了,她看向远方,站了半晌,忽然摇头,她清晰坚定的声音传入赵寒山的耳中,“不,我不后悔。”
她看向赵寒山,她眼中光彩更盛,“我的一生,命途多舛,可我不后悔。陈姝经历了这一切才有今日的陈姝,我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痛苦都让我成为了真正的陈姝。”
“重来一次,我还是要选择这样的人生,没有人逼迫我成为这样的陈姝,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让这个国家越来越好,我有无数的手段要施展,我有万千抱负要实现,便纵刀山火海,荆棘丛生,我陈姝也要走下去。”
“不怨,无悔。”
怀恩看着眼前的陈姝道:“陛下,不悔,那有什么可怕的?”
陈姝静立当场,看着怀恩半晌,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是啊,有什么可怕的?”她忽然拉过了怀恩的手,道:“走,我们上山去。”
怀恩道:“殿下缘何要上山去?”
陈姝一笑,“你曾问过我,是否要点灯,我以为不用再点,实际上有一个人值得我点灯纪念。”
说着陈姝拉着怀恩一路奔上山去,晨风拂过了她的面庞,长发打在怀恩脸上,怀恩看着这样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忽然明白了赵寒山的心意。
只愿同她一直这样走下去。
陈姝气喘吁吁来到了殿中,此刻殿中已经有了许多僧人做早课,怀恩将一盏灯点亮,放在陈姝手中,陈姝将那盏灯放在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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