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马肃起一张脸,叫人胆寒,大怒道:“你们上了这么多年学,就学来议论人的本事?”
那些八卦的女学生们都被吓了一跳,忙一哄而散了。
他吐纳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一路上沉默着送瘦鹃回厂子里,他临走时忽然又顿住了脚,向她诚诚恳恳地道歉。
瘦鹃反而来了气道:“没所谓。反正我从来也不讨人喜欢么。我是什么鹃?我就是名字,也得依附着冯小姐才行的人。”
她旧事重提,显然迟秉文亦竭力压抑着这两日来的愤懑,他不禁亦冷笑道:“哪里的话。明明陈先生那样爱重你,不是么?”
果不其然,她蹙起两道好看的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别不承认了。我知道你也喜欢他,昨天你们在咖啡馆里,我都瞧见了。”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我不好,非得拆人家姻缘。否则,他当日替我给你写了离婚协议,恐怕第二日就写好了你们的结婚声明,迫不及待的要发出去了,谁晓得我又来搅了你们的好事!”
瘦鹃渐渐听明白了他话里的讽意,不免更比他冷酷上三分,“是了是了,早便想好了的。等咱们一年的协议一过,我就要嫁给他了,还请您以后自重,别老是往我这里跑,伯恭他要吃醋的!”
他的下颚紧紧收了收,定定地望住她,好半晌,才终于返身摔门走了。
还是年年打仗,浙江那边打过了,现在是在江西打。
接连的十几天里,他们也不碰面,都缩在自己的一个小圈子里,像个刺猬似的把自己保护起来。瘦鹃不愿意看见他,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真同他生气。
在这城里的人,又加上一些属于这座城市的辉煌的自傲,迷信似的,都相信这座城的牢靠。然而风声一紧,真像是要跟日本打起来了,那些有钱的人家都吓得搬走了,搬到了租界里去,花了好些钱顶房子——他们觉得那里毕竟是外国人的天下,总要安全一些。
榆园路那边空了许多的房子,呈现出一种荒败的迹象。
后来,果然的,他们的这座城市也打起来了,但始终没打到租界。
生意上亦受了动荡,瘦鹃却仍每日每日的往厂子里跑,她总不能撂下这一头的担子,害得留在这里的工人们没饭吃。
在沦陷的城市里,每家都要出一个人当自警团。家里有男佣人的,就叫男佣人去站岗,或是花钱论钟头雇人。
迟家是派了男佣人去站岗。工钱出了一倍,他们家里财大气粗,花起钱来眼都不眨,只愿买个平安。
这一回日本人打进来了,倒还好,实行的是安抚的政策。瘦鹃想着,其实也是为了休生养息,日本人经过这一役,实在再经不起人民的**了。
只是要策反,要立一个名誉的商会主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爱国的,早闭门不出,或是毁家纾难去了。也有人怕惹上是非,不愿意以后中国人再打回来,担上一个汉奸的骂名。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
听说日本人在跑马场上把新兴饭店的赵老板给打死了——说是他不肯同皇军合作。
瘦鹃是生意场上后起的新秀,如今呢,却只有她在这城里还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
她每日把这些事听到耳朵里,原先也只是听听就算,后来风声越来越紧,她不能不为自己早做打算起来。可是这时候跑也跑不掉了,日本人派了重兵把守在各个出入口,汽车站、火车站、码头,都驻了兵。
他们刚打进来,急于巩固自己在这一方的统治。
瘦鹃这一天路过街口的时候,看到墙上张贴出来的大字报上,有一张她的相片——她被选中了当商会主席。
她忙赶回厂子里去,遣散了工人,又分发了他们三个月的佣金,说等什么时候局势明朗了,再请他们来做工。都是中国人,他们晓得她的难处,如今整个国家都危在旦夕,便也就一个个的拿了钱回家。
找不到什么趁手的工作,老板们能跑的都跑了,生意转移到了大后方,或是香港,只剩下些小老板,却雇不起更多的人。他们得指着这三个月的佣金过日子,拉扯一大家的人。
天色昏黑了下来,街灯亮起来了,惶惶地照着凄冷的街道,叶子掉光了,地面上只映出来一团团光秃秃的枝丫,嶙峋地直戳着人心。
瘦鹃不敢走到街上,都是巡逻的日本兵,她怕被认出来,抓了她走,就只得挂了个电话叫迟秉文来接她。
联大的课倒还是正常上的,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国家的未来。
迟秉文赶过来,车子直开进厂子里,他叫着她一起下排门。
“怎么?不走吗?”她惊慌的看着他。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额间隐隐地渗出汗珠,面色严肃地道:“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一队日本兵也过来了,咱们现在出去,只能被撞个正着。你把灯关上。”
瘦鹃咽了一口唾沫,嘴唇些微地带着颤抖,她忙拉了总闸,一瞬间便堕入一个混沌的空间里,隐隐地只嗅得到身边木料里传来的一阵阵木香。
不过就是几分钟的样子,砰砰砰的打门声接连着传来。
她站在里面仓库的门背后,心跳得比打门的声音还更响。这间仓库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她擦着洋火点亮了一盏油灯,她同秉文挨在一起站着,火光热烘烘的熏着脸,浑身是微微刺痛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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