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请客应酬的时候,多是学人家上流人士的作风,一律只看戏剧、歌剧,都是些高雅深沉的东西。不是说戏曲不高雅,唱得好的有很多,只是现代世界里渐渐低迷了,年轻的一代人不大能懂戏,从前玩票的也多,现在么,只是在瘦鹃身边围绕的那一个阶级里,连玩票的亦少的出奇。
所以她一向觉得自己同戏曲有些距离,今日一听,倒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戏台上的李艳妃,浓墨重彩的遮住了全部的脸子,看不清楚。但她那一双戏子独有的迷人的眼睛,时时往台下横扫的眼睛——实在有使这一班凡夫俗子惊魂失魄的力量。她嗓音又亮,辨字亦辨得很清,气也接得过来,拍子跟的尤其工稳。在这一个城里,在这满堂的人堆中,她简直是可以压倒一切了。
唱的唱,打的打。连心慈忽然拍了拍瘦鹃的胳膊,小声道:“你来。”
瘦鹃便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出去,“怎么?”
她从随身的一只小皮夹子里摸出一只长条形的红绒盒子,递给瘦鹃。
瘦鹃疑惑地打开来,里头是一条珠圆玉润的珍珠项链。她愣了一愣,“嗳?”
心慈笑道:“送你的。”
“这我可不能收。”
“这有什么?我还没有谢你,你调出来的那些脂粉,我真是十分的喜欢。”
“这又不是我的功劳,是秉英买了给你的。”
一个竭力推阻,一个必要她收下,正僵持着,忽然有个男侍应走过来,个子稍嫌矮一些,毕恭毕敬的道:“连小姐,我们老板请您去休息室里一趟,有事要谈。”
瘦鹃知道连心慈是金陵春的形象大使——要不按照这饭馆的规矩,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订下了一个绝好的位子。想来是商讨工作上的事情,她便道:“那么你先去忙吧。”
连心慈笑道:“你陪我一起去就是了,难道你还嫌我?宁愿看着冯小姐的那张脸?”
瘦鹃一听便笑了,喃喃的嗔了她一句。
连心慈进了休息室里头的一间办公室里,瘦鹃就坐在外头的沙发上等着。手边一张矮几,放了几只中式的茶碟,上头堆着一小摞糕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正厅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人群里开始嘈杂起来。瘦鹃吓了一跳,手上的小绿茶糕亦被惊得跌落到地上,缺了一个角,那一半齑粉似的散开来,粉碎。
第49章 破庙
整个酒楼里都乱作一团。
偏厢里的那些军人都冲了出来,护在大厅里。二楼的食客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吵吵嚷嚷的,有人慌着往外头奔,又叫拦住了。
小婵同宝络这两个女孩子吓得尖叫起来,男人们一片骇然。
一片灰色制服里有一个军官放了枪,二楼的食客们抖抖索索的围在一处坐着,谁也不敢大出气。
后来场面渐渐的冷静下来。瘦鹃事后才听人家说,是最中间的那位将领中了枪,当时便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整座酒楼都被重兵层层把守着,一个人也逃脱不得,有人传是其中混入了敌军的奸细,他们得一一排查过去,陪同的官员面色惨白,瑟瑟地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些“军爷”,这是大事,弄不好是要吃枪子儿掉脑袋的。
店里的一个伙计被叫来传话,休息室离的偏一些,那一间小办公室隔音效果又更好,伙计尽掀着铃,一个长袍马褂的长脸男人这才走出来,身后跟着连心慈,她手上还拿着一个文件袋,像是合同。
两个人听了事情的原委,都是大惊失色。那中年男人忙走到大厅里去,同那些军官们交涉。
连心慈和瘦鹃被伙计护送着回了她们的包厢里去。她们一进门,迟秉文便抬起头来担忧的看了一眼。
瘦鹃看见迟秉文在她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站着。这样的情景下忽然看见朝夕相对的人,总有一种突兀感。
她是死过一次的孤魂。枪声响起来时,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世道的不太平。瘦鹃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的迫近,她的手紧紧攥住袖子,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嘴唇被咬的微微透出一些紫意。迟秉文忽然走到她身边,揽住她消瘦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怕。”
她诧异的抬起头。
他盯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许诺:“我在这,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站在桌子旁边,有一种特殊的稳重。瘦鹃忽然就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安心。
时间一点点的在生命的长河里滴漏,众人的命运亦随之摆荡着。终于有一个军人按着枪上来盘问,一个个都问了过去,迟秉文他们几个一直呆在包厢里,排除了嫌疑,瘦鹃同心慈在一起,又排除了嫌疑。
整个酒楼都搜遍了,然而找不到凶手。中枪的将军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戏子们被捉拿起来,几个军官泄愤似的枪杀了几个所谓“可疑”的服务生,这些都是没有靠山的可怜的人,瘦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拖到戏台上,几声枪响过后,枯叶似的倒在了大红的毯面上,外头是飘飘洒洒的黄叶,落雨似的纷披下来。
这世道就是不拿命当命,谁都有权利仗着各样的名义滥杀无辜。
在这酒楼里吃饭的都是本市的权贵,他们倒不敢多加得罪,如此只好先把大家都放了回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冬叶 穿书 女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