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影面上血色顿失,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曾经说过会视我为友,现在你也还没有确定我是你的敌人,就开始考虑抹杀掉我了吗?”
“很少有人知道我花朝节不见客,纵然是知道了,他们也可以有其它无数种猜测,谁会想到七年前呢?碧影,七年前你太小了,如果不是局中人,那你没有记住的理由。”他语气中已经含了淡淡的杀意,碧影知道,他在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她恐怕真的要命丧辞仙楼了。
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金缕阁这样的地方挣扎求生?”
谁料他竟然冷笑道:“怎么,你是要说家中受了癸亥花朝案牵连,所以才没入乐籍。”
他调查过她!那他绝对不会相信她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
的确,只要有心,从金缕阁任何一个小丫头口中就能知道她是一年前才到姑苏,金缕阁的鸨母将她从官河中救起,她逃脱无望,最后不得以留在那里做了一名乐伎。
“我本以为碧霄公子光明磊落,却原来连交个朋友都要将他的家世来历调查一番……”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摇头道,“不对,从我初次接近你时,你就开始怀疑我是细作对不对,后来你留我在身边,也只是想观察我的下一步动作?”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在身边?”他并没有否认,“我说过你会失望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并非什么人格巍巍的君子。”
她气极而笑,大声道:“癸亥花朝案,癸亥花朝案,我诚然不似此案的受害者,但你仅凭这个就能判定我是敌非友了么!又或者说,你的风格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璞玉,送碧影姑娘下楼。”
面对这样的指控,他甚至都不肯辩驳两句,只是叫她离开,果真是去留无意云淡风轻,像这世上一切君子,却偏偏是个伪君子!
出了辞仙楼,碧影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和桑涤江算是彻底完了,只是她想不明白桑涤江和癸亥花朝案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乃至为了掩盖秘密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他最终放她走了,可刚刚他的杀意也并不假。癸亥花朝案啊,于她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噩梦,于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确切来说,癸亥花朝案应该叫做思恪太子案。
景承十二年,为庆贺新政,时任匠作大监的本朝第一画家孙秩奉旨在京中营造拿云楼,同年腊月,拿云楼竣工。
景承十三年,太子携储妃林氏登楼,不料拿云楼突然坍塌,太子夫妇一同遇难。储君身殒,四海皆惊,皇帝哀恸异常,龙颜大怒,参与拿云楼营造者纷纷下狱,被视为主犯的孙秩惨遭凌迟,金陵孙氏一百七十余口皆在花朝之日被当众斩首。
景承十三年是癸亥年,此案结于花朝节,人们皆称此案为癸亥花朝案,因着皇帝的丧子之痛,此案牵连甚广,无辜遭屠戮者不在少数,最终朝廷不得不下了缄口令。
当时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四方缟素。
只是时光悠悠,涉案者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身陷囹圄,又有威慑众人的缄口令,如今坊巷廊桥陇头陌上,再没几个人会提及这件旧事了。
只是亲历此案之人,又有哪个能将那段充满血色的旧时光忘干净?
“碧影?”
是玄舟的声音,她一直在湖畔等着她。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碧影摇摇头,握住玄舟递过来的手,摇头道:“我没事。”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刚刚一时气急,竟然忘记戴上面纱,颇为歉疚地对玄舟说:“抱歉,让你看到我的脸了。”
“你是天女下凡吗?”
碧影摇头。
“你是西子在世吗?”
碧影接着摇头。
“看到你的脸要收钱吗?”
碧影怔在原地。
“那你为什么要说抱歉?”
碧影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突然骂道:“桑涤江是个浑蛋!”
“嗯。”玄舟居然点了点头,“却是个非常辛苦的浑蛋,碧影,他很辛苦,远比你我比世人看到的要辛苦。”
她见碧影不说话,笑着说,“金缕阁的人过来接你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杜刺史家的大公子强娶金缕阁乐伎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杜景社一向自诩为清正廉明克己奉公的好官,听闻此事后,二话不说就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关进了牢里,以示惩戒,并派人向金缕阁和碧影表达了歉意。
“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也愿你此去金陵一路顺风。”碧影由衷地表达了谢意和祝福。
玄舟笑着说:“你家的人来了,我也要走了。”
碧影匆匆戴上面纱,不无忧心道: “玄舟,看到我的脸不要钱,但也许会要命!所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的真容。”
“好。”玄舟笑着应了,“愿你我后会有期。”
碧影轻轻点头,在这知音日稀的人世间,她同她一样,格外珍惜这段奇妙的缘分。
只是彼时两个姑娘尚且年少,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别便是经年,再度相见时,早已是世事倾覆,乾坤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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