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不管他们曾经是悍匪是好汉,都已经放下屠刀,重新开始了。有妻有子,有家……”他羡慕向往得迷离了眼睛,“我救你们的时候会那么说,无非也就是不想让你们心中有所亏欠罢了。再说……”
水成渊从沉睡中苏醒,没弄清眼下是怎么个情况,就听屋外有人说话。扶着床头,扶着墙,勉强操控着绵绵如云的身子。他把着门,隐约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人,视线还迷迷糊糊不真切,声音却倍觉熟悉。
“再说,仇仇恨恨只是个理由,是个让我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她说,要我好好活下去……”落雪涩涩一笑,“将一个明眼人推向永无止境的黑暗,在那漫无止息的寒冬中失去火的慰藉,只有一句‘好好活下去’,却不告诉我,没有了她的往后,要让我如何过活……我不想报仇的,可是如果连报仇这个想头都没有了,那我绵长的余生该怎么办呢……”落雪始终背对着他们,只有伟岸的背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可别啊……夏公子,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您可是已经应承下来了,不能不算数啊!”落雪侧头,一个干瘦的老头慌慌张张的迎着他跑来。一对眸子直直的盯着落雪,企图在他的脸上找到确定的答案,蜡黄的脸更失血色,仿佛这就是定夺他生死的判词。
落雪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惊讶又带点不确定道:“梅……先生?”不过几年光景,他已经苍老得难以辨认了。在雪山的前几年,梅就曾经走投无路找上了他,乞求他覆灭魔教。原来水跃龙早有思量,大约是知道自己重伤不治,也察觉到了兰、竹、菊的谋反,早就托付最信任的梅毁掉魔教,杀了他。他不得不佩服水跃龙,有这样的深谋远虑,然而他会应允的原因不是为此。他本是要狠着心拒绝的,梅却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不仅仅是因为他实在没有一副狠绝心肠,而是因为他被梅的忠诚感动,更是因为在梅的眼中他看到了熟悉的执拗,也是因为他对水跃龙的恨并不纯粹,曾经被那样的重视,那样的珍惜,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世间罕有的珍宝而不是众人眼中的敝屣。于是,他答应了。
落雪拉起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梅,“我这就启程。成渊……水龙之子就在屋里……”落雪话只说了一半,就见水成渊踉跄而来。梅灰暗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丝喜色,他颤抖地拥住水成渊,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就声泪俱下的介绍起自己。而落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将自己从浅薄的喜气中抽离出来。“落雪!”水成渊叫住已经迈开步子的他,洪亮清晰地说道:“我愿意和你一道去伏魔。”
落雪只觉这一步重重一崴,他转过身来,耳边突然重响起水跃龙的话来。
[夏风寒,你跟我一样啊,不,我比你幸运……]
落雪唇微微一勾,却在心里划了个大弯,笑了起来。我也很幸运。他这样想着。
“主人,我也……”
“飏,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你也曾经拼命救过我……”落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急切问道:“那天,就是你施御风术救我的那天,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危难,又怎么会知道我身在何处?”早在当时他有心有疑问了,只是事情一连串,他也就搁下忘了问。
飏一下子被问愣了,静静想了片刻,“我下雪山找您,在路上遇上个全身包在黑斗篷里的人,他告诉我的,他好像是专程在等我一样。一开始我还……”
“果然……”落雪向远处眺望,整个心神也跟着飞远了。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说道:“伏魔,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谁也不要跟。飏,我把雪谷交给你了,那里的和谐与安详就是你的责任了。我希望……”他深吸一口气,“我再回去的时候,能有个家……梅先生,成渊是水龙之子,也是水家惟一的血脉,请你务必看顾好他。那些是是非非,不适宜暴露在他的眼前。如果无处可去的话,就去雪谷吧,那里虽然寒冷却也是这世间最温暖的地方。伏魔……是我一个人的事。”他坚决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水成渊不知道那一瞬之间落雪领悟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得他的眼神变得坚毅,只是看到,落雪强行压下惊喜,抛弃在层层碧波之中,任其沉没。他的背影,依旧是那么孤寂落寞。
落雪懒懒地走。说他是逃避,倒不如说他是不舍去摧毁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的意义。身后传来快马疾驰的声音,他没有在意,往旁边让让,将更广阔的空间留给更需要的人。声音却突然停下了,只有风冷冷地过场。他没有回头,就算是颈上寒意凛然,他也只是往腰上一摸,攥住雪梅反手一刺,那股寒意蓦然散去,他也没有深究。只是身后的风不正常地鸣叫,剑在风间穿梭,一招一式刻在风上。“水龙剑法?”
风声戛然而止,水成渊一个翻身,掠至落雪跟前。“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从我身上烙上青龙印记的那一刻起,那些是是非非我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清理门户,这种事由我来做不是更为恰当吗?”
十月初七,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一般,正正好好在这一天到达了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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