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柽伸手捏了捏怀里那方绢帕,那是他从顾兰亭书案上拿走的。绢帕上绣了“兰亭”二字,横也是思,竖也是思, 倒是应了他此刻的心思。
他对顾兰亭已经有了难以启齿的微妙情愫, 纵然他心里觉得,两个男人是不应该的。
“不好了!东夷边境又出战事了!”就在这时,负责收邸报的书吏高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李柽收起绢帕,往正厅那边去。
看来战况不妙,不然高安不会喊得这么大声, 这么急。
众人很快便聚在了正厅,看起了今日的邸报。
读书人, 少不得要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尤其是这以富桑为首的东夷诸部落,简直就是长在大顺边境的一颗毒瘤, 时不时就要挑事儿。眼下已攻破了东境三座城池, 正势如破竹。
“要我说, 就怪当年那沈毅之通敌叛国,没有沈家接济那些钱,富桑能发展这么快吗?能有好马好兵器吗?”顾兰亭进来时, 正听着廖修撰廖世刚说得义愤填膺。
“对对付,当年沈家可是江南巨富啊,可惜钱都给了富桑那些蛮子了!活该被诛了九族!”王修撰王博洋附和道。
听得这话,顾兰亭心中一疼,捏紧了手腕。
“可我听说沈家那家主沈毅之为人很是侠义,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望,倒也不像是通敌叛国、罪大恶极之人。唉,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呢!”这时姚学士从厅外走了进来,他平常是不喜欢品评国事的,这回却为沈毅之说了话。
他是见过沈毅之的。彼时也很欣赏他。
他说话时看了顾兰亭一眼,看到她握紧的拳头松开,摸了摸胡子,眸色深了几分。
“去年足足打了三个多月,不知道这回又要打多久,倒是苦了老百姓了。”紧跟姚学士进来的覃学士叹了一句。
“要是能议和,倒也不失为一个上策。”杨遇安说了一句,在外交之事上,他跟父亲立场一致,都是主和派。
“先帝不就送过好几个和亲公主么,可忍辱负重有什么用?富桑那些蛮子最后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李柽回问了一句,大家一时有些哑然。
富桑人崇尚武士道,推崇武力和侵略,讲求绝对的忠诚与服从。就打仗一事来讲,大顺确实占不了什么上风。若论求和的话,又怕他们不守诺,确实棘手。
“好了,咱们也别太过忧心,大顺吉人自有天相,以往战事那般艰苦还不是胜了吗?尔等还是将眼下的事做好的好,如今修纂圣典一事已进入了尾声,还望再接再厉才是。”覃学士合上手中的邸报,肃色道。
“谨遵学士教诲!”
众人不敢再私语,很快便都下去了。这下再无人关心顾兰亭的耳朵了,都在忧心东境战事。
富桑的实力和野心从来都是不可小觑的,先帝驾崩那一年,富桑曾带领东夷七大部落攻破了京都。
那血流成河,屠尸百万的场景如今还历历在目。要不是当年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少年天子临危受命,智擒富桑首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恐怕他们早就沦为蛮子的阶下囚了。
顾兰亭此刻心情也是沉重。
她不相信她沈家曾经通敌叛国,私济蛮夷,可她不得不承认,富桑当年确实是因为得到了一大笔银两,才有资本攻破京都的。
至于这一大笔银两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她也曾派人去富桑明察暗访过,但始终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但她心底里是不相信的,或许这只是巧合,沈家是绝对不会通敌叛国的。
“兰亭兄,你怎么了?兰亭兄?”坐在顾兰亭对面的李柽看她提笔却不动,墨都滴到条例上了,便出声叫她。
“哦,没事,就是走神了。”
她低头看刚写满一页的条例,又被墨迹沾污了,又得重写了。
“你昨日那几个条例抄写完了吗?要是没有,待会儿我帮你写。”李柽想起顾兰亭昨日的条例也被墨迹沾污了。
“还没,不过只差一点儿了,还是我来写得好。”
顾兰亭不再说话,换了一张纸,奋笔疾书起来。昨晚李勖确实帮她抄写了条例来的,可是后来……便没有抄完。
她看着纸上的字,想起他来。
他该是整个大顺最忧心的人吧,或许他还痛心,那是他用血用命换来的太平,却未能长久。
他们都说,他一个不受宠昭仪之子,能坐上这个皇位,全靠先帝末年那个冬季,富桑攻破京都之时能披甲上阵,独当一面。
他们说,城破那日,他的战甲是血色的。上面不仅有敌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富桑蛮子个个高大威猛,彼时他才十七岁,她不知他是怎样以弱小身躯抵挡万千杀伐的。
而且,直到富桑退兵到东境癸河之外,他才放心地倒下。病了足足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床。这一月,久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们过了一个好年。
过了年关,他便顺理成章荣登大宝。手一挥,膝一跪,万人呼万岁,万人称会。
短短三年,积弱成病的大顺已经在他手上万象更新,欣欣向荣。
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她敬他是个好皇帝。
却怕他跟自己纠缠不清。
她是罪人之女,而他,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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