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询在信中言此女甚聪颖,然颇顽劣,可杜太初还是从老友寥寥数语的笔墨中,窥探出老友对此女的喜爱。初时还不明白老友何以对一女娃儿这般另眼相看,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杜太初看着眼前的小女娃,黑漆漆的眼珠子,肉嘟嘟的脸颊,周身都透着一股生动的气息,不由暗暗点头。
他和夫人虽膝下已有孙女,可是皇家贵胄,自幼便朝着大家风仪的方向教导,难免失了天真、稚趣,他们心中的小女娃儿,能够绕于膝下的小孙女,该是这般呀!
杜呈砚站在爹爹身后,垂首看着阿容,心中木木的,像是没了知觉。
那一夜他见她,说要带她去京城,她当时不语,夜间却一个人割了腕,她险些就真的这般去了,现在,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失智了,还是装得,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去戳破。
他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杜呈砚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花婶子和莫婶子道:「还麻烦莫家阿姐和这位婶子帮忙治办一些粥饭。」
莫婶子擦了泪道:「哎,杜家大郎,你们和阿容聊聊,说不定她就想起来了!」
杜秋容似乎不明白为何这些人忽然都看着她哭,更加无措地看着阿言。
杜恒言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走了过来,抱着小小娘道:「翁翁,婆婆,我娘谁也不认识,你们不要吓到她了!」
元氏倚在杜太初肩上,哭的不能自已。
杜太初弯下身子,对着杜恒言道:「阿言,我们是你娘的爹爹、娘娘,你应该喊我们阿翁、阿婆!」
「那他是谁?」杜恒言指着杜呈砚道。
「我是你爹爹!」杜太初正为难之际,杜呈砚朗声道。
杜恒言明显地感觉到娘的身子忽地一阵颤栗。
夜里杜恒言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们说是来接她和娘去京城,可是,她听慕俞说过,京城里的杜家有一个郡主夫人,也有一个小娘子,她和娘以什么样的身份住进去?
第十五章
再者,她娘以前是杜家的童养媳,这样的身份,杜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夫人又如何能够容得下?
一弯月牙挂在夜空中,浅浅的一钩,清亮的似乎十分凉爽的模样。
可是,如若她真是杜呈砚的女儿,娘会不会一直在等他来接?娘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样的一天?
「娘,他们说带我们去京城,住大屋子,娘想去吗?」杜恒言轻轻地问道。
身旁小小娘的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
杜恒言想,即便是没有睡着,失了智的娘亲,怕是也不能够回答她的问题了。
等杜恒言微微起了鼾声,原已经睡着的杜氏,轻轻地亲了女儿微热的面颊,默叹道:「言儿,是娘对不住你!」
清亮的月光映在杜氏的脸上,晶莹的露珠轻轻滑下,落入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第二日杜恒言起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起来了,娘在灶下帮着元氏做早饭,十分勤快,好像是真的十分害怕杜老夫人会将她赶走一般,惹得元氏泪水涟涟。
杜太初见她出了屋子,唤道:「言儿,和阿翁一起去田间捉蝗虫可好?」年约五旬的杜家老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杜恒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一身绫罗绸缎的老者何以对田地里的蝗虫感兴趣?她若是走了,留下娘亲一个人实在不放心。
拒绝道:「我答应了慕俞,今个要跟着他学功夫!」
杜太初眉毛一吹,暗道林询下手太狠,这般早就让他家小子来勾搭自家孙女。皱眉道:「不若阿言喊着慕俞一起去?」
杜太初话音刚落,院门上的门环就响起来了,「阿言,阿言!」
是慕俞。
杜恒言瞥了杜老爷一眼,小跑着去开门,一身青缎小长衫的林承彦十分紧张地看着阿言,又警惕地看了院子里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绿豆糕,递给阿言道:「给阿言的!」
杜恒言身后的杜太初眉毛一挑,难道这小子这般小小年纪,就赖上他家孙女了?
却听阿言道:「慕俞,你早上怎的不好生读书,也不怕林阿翁打你戒尺!」
林承彦瞪了眼杜太初,小声问道:「阿言,他们说你要去京城了?」
他的声音微微瑟抖,眸子像初夏早上的盈盈露珠,晶莹又水雾朦胧,看得杜恒言一颗心一颤一颤的,笑道:「阿言哪儿也不走,慕俞快回去好好读书,下午来教阿言!」
林承彦忽地粲然一笑,恭敬地对着院里的杜太初作了一揖,走了一步又回头道:「阿言,今个花婶子做炒蟹、金丝肚羹,梁伯去了县里,回来给我们带绵枨金橘、人面子。」
一大早的,杜恒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个劲点头。
林承彦眼里盛了光,放心地走了。一边心里暗暗计较,日后要努力攒银子给阿言买吃食。
用过早饭,元氏带着杜秋容去街上走走,有莫婶子陪着,杜恒言实在抵抗不过杜老爷的磨缠,还是跟着他去了地间。
稻子正要收割的季节,许多农人在田间给地放水,或弯着腰用镰刀「咔嚓咔嚓」地割着稻子,浓郁的香草气息氤氲在田间地头。
杜恒言看着田间泥地里松软的土和青草,脚心一阵痒痒,止不住地要脱脚上的小凤鞋,脱到一半,忽地想到这朝代女子不能露脚,不甘心地穿了上去。
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养在老家,最喜欢夏天赤着脚跑在乡间的田埂上,小脚丫子好像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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