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
僵持不下的两人俱是一楞,齐同望向门里,只见乌嬷嬷红着眼眶,脸上犹带泪水,却强忍缜定,站得直挺。
然而,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察觉她浑身僵硬,且正在颤抖。
俞念洁心下一凉,推开穆池的手臂,大步往屋里走。
绕过了插屏,进到寝房里边,仓皇的脚步当下一顿,僵立于原地。
前方红木架子床榻里,简氏穿戴得整整齐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犹带着妆,甚至连鞋袜亦穿在脚上。
如此盛装打扮,仿佛是准备赴一场盛世夜宴。
然而,她赴的不是活人的宴,而是亡者之宴。
简氏双目紧掩,唇上的血色亦已褪去,就这么冰冷僵硬的平躺在榻上。
她交放在腹上的双手,其中一手微微蜷握,手中握着一只小瓷瓶,瓶塞就落在地上……
一只大手拾起了瓶塞,将之握紧。俞念洁的目光一阵惊缩,惨白着脸望向那道高大背影。
他就这么站在那儿,手中握紧瓶塞,僵着背脊,动也不动的,直挺挺地看着床榻上的身影。
俞念洁捣住嘴,泪水泉涌而出,脚下一阵虚浮,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可她挺住了,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就没人能守着他,没人能给他一丝温暖,让他挺过这残酷且冰冷的炼狱。
她缓步上前,探出手,拉住了湛子宸另一只手。
刹那,他猛地甩开她的手,不让任何人碰触自己。
“别过来。”僵硬的高大背影,沙哑命令。
她不从,再一次伸手拉住他。
宛若伤口被触,他飞快撇首,青苍的俊颜狰狞地瞪住她,想借此逼退她。
她不应不理,握得死紧,红透的秀眸,晶亮似水,却也坚毅如铁,再多的恶意与恨意,亦无法逼她松手。
她哽咽道:“子宸,别为难自己,你没有错。”
此话一落,他张狂于眼中,显露在面上的暴躁与悔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抹去。
他恢复了平静,重新转向榻上的身影,抽紧的下颚微微颤抖,良久,方能出声。“是您自个儿要走的,休怪孩儿没能在您生前尽孝。”
话罢,他缓步上前,朝简氏伸出了手,轻握了一下她已僵硬的手。
而后,他转过身,没看任何人,就这么面无表情的步出简氏寝房。
“王爷!”乌嬷嬷红着眼喊了一声。
“传令下去,羲王府治丧三个月,府里不得见红,再派人去楞严寺,请一百零八位高僧前来为太王妃诵经。”
湛子宸淡淡发落命令,面上一片漠然,眼底尽显荒芜,没有丝毫光彩。
乌嬷嬷不敢再多言,只能顺从接令。
俞念洁尾随湛子宸,出了简氏所居的院落,来到黑暗的紫竹林里。
她看见他一直走,走到荷花池前,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就这么走进了池塘里。
她见之大骇,连忙奔上前,不顾冬夜寒冷,池水如冰,且深不见底,跟着他一同往池塘里边追去。
“子宸!子宸!”她哭喊着,被池水浸湿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欲往池中央走去的湛子宸。
湛子宸如同着魔一般,在她的呼唤中恍然回神。
瞳眸猛然一缩,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明明池水那样冰凉,他浑身上下却是滚烫似火的疼痛。
“我根本不该活下来!”湛子宸沙哑地吼道。
俞念洁只能紧紧抱住他,哽咽喊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打从我出世以来,王府便容不下我,她的眼睛从未好好看过我,她恨透了我,她最希望死去的人是我。”
湛子宸绝望地看着身下那一池黑幽的水,他想着那一天,想着另一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孔,想着,为何他们之中,仅仅只有一人活下来。
“我还记得,他来找我,他问我愿不愿意顶替他的身份。”
听见湛子宸用着几近沙哑的声嗓,没头没尾地提及那一段,仅有他们兄弟俩知情的密事,俞念洁当下大楞。
“他说,他从来就无意当羲王府的世子,他更看不惯娘亲的偏坦,哪怕娘亲是偏袒他,他说娘亲这是造恶因,势必要结恶果,他不愿见娘亲遭受报应,他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我因他而死。”
俞念洁发觉自己浑身颤得更厉害,而且,不全然是因为池水的冰冷。
尽管他说得混乱无章,近似喃喃自语,可她却能从中串连而起,将一切前因后果缀补完整。
“可我后悔了,我不该因为一时的贪心,更不该因为长久以来对他的妒忌,就答应了他荒唐可笑的要求。”
这是属于“湛子宸”对那一日的记忆吗?原来,湛语辰是自愿的,他早已看透简氏的那点心思,方会在跌入池塘后,决心求死。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信,死的那个人是湛语辰。
因为只有她最清楚,此际她面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十年前的白辰。
世上玄奇之事何其多,离魂附体,魂魄错体,诸多奇人怪事,她时有耳闻,不足为奇。
可只有真正遇上这等事,方知要让自己坚定的相信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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