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无法按捺地从眼角滑出,顺着鬓边滚滚而落。
***
早在被押解刑场那日,于万人之中,于万种声音之中,俞莲臣听到那一声久违的“连城”。
他枯寂的心底像是有一点点火星冒了出来。
但是这种事情匪夷所思,怎能相信。
而后,他故意染病,性命垂危,她果然亲自来了。
再后来,他给镇抚司秘密押解江西。
一个本该诛九族的逆贼,竟给特赦了。
世间只有她会为了他的性命,不顾一切。
甚至连江恒都为之惊讶,询问他到底跟她有何牵绊。
俞莲臣当然宁肯相信,和玉道长就是薛翃。
因为这意味着他最后的一点希望。
但是……面对眼前这张过分稚嫩陌生的少女的脸,他又实在说服不了自己,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阿姐”。
直到薛翃唤道:“连城。”
熟悉的口吻,天地间唯有她能叫的称呼。
俞莲臣浑身的血液突然无端地温热而涌动,令他情难自已。
“阿姐……”凤眸之中有泪光隐隐,俞莲臣张手,将薛翃紧紧地搂入怀中,“阿姐!”
一刻怔然,薛翃却也探臂,在他腰间安抚地轻轻一拍。
太久了,这个拥抱,好像最亲密无间的骨血同胞隔世重逢。
也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历经千年重又回来。
薛翃要竭力自制,才能忍住鼻酸落泪的冲动。
***
日影从凉薄变得温和。
连本来肃寒入骨的北风也好像变得温情脉脉。
墙头的狗尾草散漫而快活地摇曳舞动。
茅草屋顶的石莲花,磊磊而生。
拥抱的瞬间,像是彼此都得到天地间最好跟唯一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俞莲臣才缓缓将怀中的人放开。
冷不防又看见她的脸,却又有些不大自在。
薛翃定了定神,道:“你太大胆了,我听江恒说他们防范严密,而且,若给皇帝知道了……怎么这样冒失?”
是一种半是温柔,半是责备的口吻。
俞莲臣听了,心里反而升出久违的喜悦。
这是他最熟悉之人的语气,每当听薛翃用这种语气“教训”自己,他心里都会有一种隐秘的窃喜。
俞莲臣道:“我回来不仅是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另外,我那些部属,他们本来真的以为我死了,的确是想筹谋行事的,我担心这个,所以才用偷天换日的法子,悄悄地回来阻止。没想到阴差阳错,李逵遇到李鬼。”
薛翃一笑道:“今日刺杀我的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俞莲臣摇头:“我本想找机会跟你见一面,只是路上才发现不妥,也不知他们是哪一路的。”
薛翃垂眸,手指轻轻地在唇上蹭过。
俞莲臣暗中看着她的动作,眼前依稀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娇憨的薛大小姐。每当她想事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这样。
“阿姐……”俞莲臣心头一暖脱口而出,但当目视那张少女容貌的时候,却不禁又有些脸红。
如果是和玉的话,这会儿得叫他大哥,或者叔叔吧。
薛翃抬头。
俞莲臣只得看向别处:“这次,就别回去了,我带你离开京城好不好?”
薛翃愣住。
俞莲臣道:“今日行刺的人不管是谁,他们的目的都是想置你于死地,他们故意假借我的名义,事情传扬出去,皇帝一定不会高兴。以皇帝那种是非不分的性情,也许还会对你不利。”
薛翃不言语。
听不到她的回应,俞莲臣的心竟有些许慌张,他尽量不去看她,垂着眼皮道:“我不要你回去。我不要你再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良久,薛翃才说道:“我得回去。”
俞莲臣猛然抬头。
终于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放你回去。”
薛翃在俞莲臣的手上轻轻一摁。
俞莲臣扫过那支太细嫩的手掌,本能地想甩开。
但那一点温暖的踏实抚落,却又让他舍不得。
“我以为你死了,你也的确是死了,”俞莲臣低着头,什么也不看,只是低低诉说,“我什么也没有了,现在……终于又有了阿姐。我不能再让你出一点事。”
薛翃听出他语气中的隐忍跟担忧。
薛翃说道:“你既然是这样的心意,又怎会不知道,我对你也是同样的心意。”
俞莲臣慢慢抬头,凝视她的双眼:“那就别回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除了你,我还有别的呀,”薛翃慢慢的,耐心地说道:“我还有宝福,宝鸾,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她转开头,咽下喉头的哽咽:“另外,还有薛家。你先前之所以反了朝廷,不也是为了薛家吗?我不想让薛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亡了,谁害的咱们,我要让他们一点点都还回来。”
俞莲臣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跟双眼:“这种事,谈何容易,一不留神,会把自己搭进去,会再……你最清楚那个狗皇帝不是好相与的,阿姐,别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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