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道:“不然呢,难道要在这种情形下, 跟指挥使畅所欲言吗?”
仗着薛翃没有回头, 江恒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
只可惜他目光所见甚是有限, 只有纤弱修长, 白腻如玉的后颈,往上便是墨色的青丝,有几缕给水湿透,以一种无比依恋的姿态贴在她的颈间。
江恒有些羡慕地看着那湿淋淋的发丝:“来也来了,看也看了,这样走了岂不可惜。”
“指挥使,请自重。你若不想留颜面,外间自有守着的弟子。”薛翃的语气多了几分肃然,只要她大叫一声,外头冬月跟其他的弟子自然会惊动来查看。
江恒重咳嗽了声:“真是好人难当。”
“好人?”
江恒道:“我的确是偷偷摸进来的,无非是不想叫别人察觉,因为我有些关于俞莲臣的事要暗中告诉仙长,没想到无意冒犯,既然如此,就随缘罢了。”
薛翃突然听说关于俞莲臣,便无法放下,偏身后静静的,也不知江恒动了没有。
飞快地想了一瞬,薛翃怕江恒真的无声无息离开,便道:“可是他的病情有变化么?既然如此,请指挥使暂时避开稍候,容我更衣。”
背后,江恒却仍是靠在屏风旁边,丝毫未动,仿佛笃定薛翃会出言挽留。
果然听了这话,江恒道:“甚好,省得耽搁了机密。”
他这才挪动脚步,后退了一步,缓缓转身:“仙长请,放心,我保证不乱看。”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多半早就到了。
之前没误打误撞发现他的时候,还不知看了多少。
薛翃本心无旁骛,这念头突然生出,脸上不由隐隐泛热。
哗啦一声,她自水中起身,撩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水晶缸里,太一突然不安似的,摇动小尾巴在水中急速地游来游去。
薛翃抬指在外头轻轻地碰了两下,太一凑过来,仰头打量她。薛翃张了张口,无声道:“别担心。”
太一也不知听没听懂,仍是半伏在水面仰望着薛翃。
飞快的,薛翃整理妥当,望着屏风后那岿然不动的身影,悄悄地吁了口气,转到内间。
正式跟江恒照面,见他今日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飞鱼服,腰间束玉带,脚下踩宫靴。看来身形矫健,如同鱼龙。
江恒眉清目秀,本来生得偏阴柔气质,穿黑色的时候往往更添了几分阴冷,再加上他的身份,越发会令人不寒而栗,可是这鲜亮洁净的银白烘托下,却让这张清秀的脸透出几分别样的明丽正气,虽然只是假象而已。
薛翃道:“指挥使请坐了说话。”
江恒背着双手笑道:“我来了有一段时候,坐不了,简单说几句就该走了。”
果然“来了有一段时候”。
薛翃皱皱眉,下意识地将领子拉了拉。
江恒看在眼里,却并不做其他解释,只道:“俞莲臣的病倒是无碍,自仙长指导施针后,便能服药,已经大有好转。”
薛翃最关心的便是这个:“多谢告知。”
“不必,”江恒笑笑,道:“只是我并不觉着这是好事。”
薛翃一怔:“这是为什么?”
江恒道:“仙长当然不知道,其实自打俞莲臣被捉拿后,就有一些他的同党,秘密潜伏进京,试图营救,上回推到菜市口监斩的时候,镇抚司也做了周密安排,就是预防他们劫法场,没想到给仙长阻扰了。此后镇抚司的缇骑暗中监视,发现这些人并不死心,最近大概筹谋着要动手,一旦这些人动起手来,我怕皇上那边是无法交代的,毕竟他犯的是谋逆罪行,再加上同党作乱的话,皇上只怕无法容忍。所以就算仙长治好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他的同党?连、俞莲臣的同党是什么人?”
江恒摸了摸下颌,道:“据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些当初追随他跟鞑靼人作战的,也有些是当初薛老将军的其他部属吧。”
薛翃拼命叫自己镇定,她凝视着江恒的双眼,半晌问道:“指挥使、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江恒道:“说来奇怪,我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机密告诉仙长,大概……我知道仙长心里不打算让俞莲臣死吧。”
他向着薛翃莞尔一笑,刹那又让薛翃想起立在镇抚司窗口阳光下水仙花旁边的明媚影子。
薛翃来不及忖度他的话跟笑是什么意思,江恒已经懒懒散散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既然回来,皇上应该也会召见我,告辞了。”
薛翃忙道:“指挥使!”
江恒止步:“嗯?”
薛翃道:“皇上召见你是为了这件事吗?那、你……会如实禀告皇上?”
江恒嘴角挑起:“仙长想要我如何禀告呢?”
四目相对,薛翃终于说道:“正如指挥使先前所说,我确实不想俞莲臣出事。”
“啊,”江恒颔首,目光在她脸上的伤痕处流连掠过,薄唇微动:“我明白了。”
扔下这模棱两可的一句,江恒走到窗户旁边,推窗看了一眼,纵身跃出。
薛翃挪步来到窗口,只见那银白色的飞鱼服在面前闪烁,那人的身影就如同鱼龙入海腾空,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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