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针脚密实,让人从头到尾都挑不出漏处的雨蓬。
然而,无论这件雨蓬做工多么密实,可一眼望过去,它还是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民间避雨之物。
此时却被人万分珍重地放在价值千百倍于它的玉盘之上,望着简直有一股说不出的荒谬之感。
然而比起价值千金的玉盘,不得不说,这件雨蓬更合她的心意。
雨蓬毫不违制,用料和心思却可以看出送出的人是何等的细心,能够细微到如此方方面面,卫莹想来也觉得只有姑母有这般心思了。
只是——这玉盘如此奢华,倒不像是姑母行事的风格。
卫莹将心中淡淡的不解压下,柔声问道:“可是碧云姑姑唤你送来的?”
那宫人听闻此言,头低得更深了,那副颤抖得似乎畏惧至极的样子,连本来出神的眉烟此时都察觉出了异样。
“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眸害怕得紧闭着,脸上被逼迫的瑟缩和挣扎任谁都能一眼看出。
眉烟还要怒斥,却被卫莹拉住,她对于宫中这些异常之事,早已抱着提防之心。对于那宫人的异常表现,她此时非但没有一丝探究之意,反而心中升起了警惕。
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雨势不减,卫莹拉住眉烟要走出亭子时,那跪倒在地的宫人身子一转,却又是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终于不再是如同送死一般的畏惧之色,而是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说出。
“奴才的主子与卫姑娘是故交,所以外头雨这么大,才派小的来送卫姑娘雨蓬。卫姑娘就算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请怜我家主子一片情深,先披上这雨蓬再走吧。”
那人面相平凡,却可以看出口齿有几分伶俐,在忍住最初对她莫名的畏惧之后,脸上还带上了几分极其讨好的笑意来。只是身子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只敢偶尔窥上一两眼她的神情,显然还是害怕她直接走了,让自己交不了差。
卫莹的脸色陡然难看下来,她在宫中,除了姑母,哪还有什么交往的人?
太后护她又一向护得紧,幼时宫中的嫔妃每每想与她交好,都被太后斥走,从那以后就没人敢触太后的眉头,碰她这个心尖了。
如今,宫中竟有人说与她——情深?!
卫莹怔了一会儿,方才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上袭来。
那宫人的神情不是作假,这一点她看的无比分明。
那这宫中,有胆子对卫国公女,太后的亲侄女说出这话的还能有谁?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卫莹想起那日绵寿宫外元安帝的字字句句,却连一句辩驳之句都说不出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本就是依靠皇宠隆重,方才长荣不败的卫国公府,如果因为她而惹恼了陛下,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母亲还有身在朝中的兄长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一向疼爱她的姑母,虽然陛下仁孝之名远传,可两人隔了一层血脉之亲,陛下毕竟不是她的亲子……
陡然想起绵寿宫中太后对她和元安帝的戏言,现在想来,只怕那句句都不是戏言,而是对她的提醒。
然而纵使她如今明白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那人舍下她走时,可曾想过她会面临如今这种局面?
又或许其实她才是着相的那个人,毕竟,他从未让她等他。
是她——错了吗?
……
卫莹恍惚着,仿佛第一次被人从壳中扯出,曝光于烈日之下,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知的畏惧与惶恐。
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仿佛带上了一点近于没有实感的飘忽。
“你主子——到底是谁?”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带着湿意的斜风渗入她的脖颈了,她吸出一口气,肺腑中都是如同结了冰一般的凉意。
手近乎无力地虚攥着,宛如等待审判一般地等待那个吐出那个可以裁决她生死的名字。
☆、亡人
太监陪着笑脸,是练过千百次的喜庆而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冒犯的笑容,他抬高玉盘,却是用了十成十的谄媚语气说道:“主子的心意,全在这里面了。您细看看就知道了。”
卫莹终于找回来几分神智,明白这人纵使是元安帝派来的,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自己,更不用谈先前的诸多想法只是自己的一时猜测。
她此时一心想要离宫,更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冷声说道:“把东西收回去。”
“眉烟,我们走。”
望着死死地堵在亭子出口的太监,卫莹再度开口时,却是多了几分笃定摄人的气势:“我不认识你主子,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情深”之人。”
特意在情深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她气势不减地继续说道:“我只是符将军的遗孀。你主子若是问起,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带回给他。”
她刻意顿了一下,望着跪着的瑟瑟发抖的太监,还是起了些许恻隐之心。她将语气略微放柔后,轻叹一声:“你一介宫仆,若是太后发落下来,莫说是你,只怕你家人都要遭受牵连。”
“——回去吧。”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那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却是径直地亭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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