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半天。
也对,没人能一直呆在原地等你。世事沧桑,人生一袭华美的旗袍外衣看起来被岁月沉淀得嘹亮鎏金,而如今我能看到的皆是旗袍之下的虱子。
开门的人是祖母的学生,借住在这里,祖母被美京阿姨接去大阪住了,开门的人打电话给美京阿姨,祖母当晚就从大阪赶回高知市。
到后半夜,他们开的车才到。我和祖母长的很像,看到穿着灰色和服的老妇人向我走来时,眼泪就掉下来,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奶奶。”
然后是抱在一起哭泣,美京阿姨坐在后面的榻榻米上红着眼眶。祖母比记忆中老了一些,岁月不饶人,脸上铺着细细的粉,笑起来有皱纹,银灰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我被苏雨带走后祖母一直很担心我,苏雨没有要任何哺育金,祖父母害怕苏雨一个人没办法把我养好。然后退休的祖父接下来被查出了奥尔兹海默症,像记忆被一片一片被人割掉,祖父开始变的不清醒,就是所谓的痴呆。祖母深爱祖父,所以拒绝了校方希望她留校的建议,坚持了离休,然后开始手把手的照顾她的爱人。
祖父是个敦儒的男人,他所有音乐会的曲子都温暖,祖母很爱他,他也很爱祖母。
值得一提的是,我没能回日本陪在祖父母身边过,但是我关于音乐的启蒙来自我的祖父母。有不少演奏家出自牧野的门下,我能找到关于祖父母出现在哪个学生的音乐会上或是什么音乐比赛上的视频,我能看到一起出席的他们是那么相爱。
祖父去世了。
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办法阻止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造成的退化,因为它不是坏了,就无从修复。举行完祖父的葬礼,祖母病了一场,病了很久,周围一直都是美京阿姨在照顾。哦,天,我应该注意到的,但是没有,我都没有想到我再回来的时候只有祖母一个人了。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在准备艺考,在准备央音的面试,我想应该是祖母告诉了苏雨希望我回来,但是苏雨拒绝了。我没想到,祖母一个人就这样过了这么长时间。
“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要回来了。好在,你回来了。”屋子只有两个学生在借住,大多数房间都封了。因为我的回来,祖母拉着我的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打开,然后告诉我,等过几天,我们可以换上新的家具,我们可以有新的开始。
祖母和苏雨一直有联系,苏雨一直向祖母汇报着我的事情,祖母说每年生日都能收到我寄的礼物,祖父去世之后盂兰盆节也会有鲜花,祖母说我们白长大了,漂亮了。
我听得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怎么都止不住。我自己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不是我需要避难所我差点就忘了这么爱着我的我的祖父母。
祖母搬回高知家里,加上我和另两个借住的学生一起生活,每周美京阿姨会带着她的双胞胎儿子回来看我们。借住的学生曾经一度以为我是美京阿姨的大女儿,而美京阿姨是祖母的私生女。
祖母终于忍受不了我整日在家作书面翻译还赚钱的做法,我痴迷于德语日语汉语之间的转化,但这并不转钱。我知道祖父的退休金、保险金和慰问金再加上祖母的退休金养我和祖母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我不愿意再做其他的。
我觉得我放弃了音乐。
钢琴和伽耶琴,甚至还有祖母知道我要留下来特意去买的大提琴都在琴房里放着蒙了尘,我没有再动过。我看得出来祖母有些失望,我曾经是个好苗子。
祖母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我,美京阿姨则帮我办了艺大的手续——我只要通过艺大的入学考试,就可以在艺大读音乐系研究生。
这期间我有八个月的时间。
3月16号是祖母的生日,而且樱花的花期到了最旺盛的时候,美京阿姨开车接我和祖母去大阪赏花。祖母穿着紫色的和服,腰身消瘦,站在樱花树下,迎风而立。和服很显身材,很漂亮,我仿佛能看到几十年后的苏白。还有一张是我和祖母、美京阿姨的合照,照片几乎就是我那时生活有迹可循的例证。
李颖会经常打电话给我聊天,她在德国过得不错,她的德语进步的很快。
然后第二年秋天,我顺利通过入学试,成为东京艺术大学研一的学生,我的导师和祖母曾经是同事,我们相处很好。
我拿着盖了艺大校章的报道书回到高知的时候,祖母已经备好了红豆饭,她说我们白这么厉害,怎么会通不过?我早就知道。
祖母一直以我为骄傲,我一直是她的骄傲。美京阿姨后来跟我说,我第一次得奖的时候祖母开心的不得了,到处跟人说自己的孙女多么了不起,甚至拿学生跟我比较。祖父病重的时候连祖母都认不清,最多念叨的名字就是白,白,我们白又没有喝牛奶——我小时候受不了牛奶的膻味,但是回了苏北之后,牛奶算是我能接触到有营养的东西,我已经习惯。
祖母很欣慰我总算能走出来开始接受现实,我离开的时候美京阿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祖母却告诉我,我应该向前走,于是我搬去了东京,准备开始踏踏实实的学习。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很多,祖母和李颖从不会跟我说起苗冬已,彷佛我的日子里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过。我每周打电话回去告诉苏雨和安苏我过得很好,和安梦琪会在MSN上闲聊,而王玺,他每个月都会送花到研究室,托他的福,我依然是个被人羡慕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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