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走到姜沉鱼面前,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朝她伸出手。
姜沉鱼的睫毛颤了一下,目光从他的手,往上看到他的眼睛,然后,一把将他的手拍开。
薛采露出意料之中的表qíng,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淡淡道:“罗与海和萧青勾结起来,唆使姜贵人对你设下的这个暗杀之局,原本定在八月十五,你回家省亲那日执行。但那天出了点意外,你因为震惊于皇上的去世而晕厥,此后一直闭门不出,罗与海无计可施,苦等了许久。而在那之前,他和姜贵人暗中收买了给皇上擦身的宫女,给他下了另外一种毒药,让他提前死亡。也就是说,从半年前开始,他们就在策划这一切了。我接到消息后,为了避免打糙惊蛇,所以只是默默观望,暗暗部署,没有说破。”
“然后你就故意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姜沉鱼终于能开口出声,声音却gān涩得可怕,“你串通了我的恃女怀瑾吗?让她游说我来看你,并将消息放了出去,让那些人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埋伏在这里等着杀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用事实告诉你——许多láng都在暗中虎视眈眈,等着吃了你。而其中最大的那只láng,名叫姜画……”
“够了!”姜沉鱼呐喊出声。
薛采再次露出那种悲悯的目光,动了几下唇,却不再说话。
姜沉鱼捂住自己的睑,只觉身体里像燃烧着一把火一样,灼热得快要炸开,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去。于是她转向朱龙,沉声道:“你送我回宫!”又走到一名铁骑面前,“把你的马给我!”
铁骑连忙将缰绳呈上。姜沉鱼一把接过来,翻身上马,然后狠抽一鞭,白马吃痛,撒蹄狂奔。
朱龙看向薛采,薛采朝他点了点火,朱龙这才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长街漫漫,两骑白马一前一后地飞快奔驰着,清脆的蹄声一下一下,仿佛能将人的心也一起踏碎了。
而薛采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深幽,有点期待,又有点悲伤。
姜沉鱼抓紧缰绳,顾不得迎面chuī来的风直将她的发髻尽数chuī散,长发披散下来,四下飞舞。她只是红着眼挥鞭,催促白马加快速度,眼泪随颠簸流了一些出来,又很快被风chuīgān了。
她的骑术其实并不人好,但此刻伏在马上却是异常沉稳,连跟在她后面的朱龙看了,都有几分惊讶。
如此大概过了一盏茶工夫,宫门到了。
门前的侍卫们正要拦阻,姜沉鱼马鞭一挥而下:“没眼力的奴才,连哀家都认不出了吗?”
侍卫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行礼。
姜沉鱼翻身下马,一边快步进门一边厉声道:“昕有人都给我跪下!跪在原地不许动!”
几个原本想偷偷转身离开的侍卫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有妄自敢动的,斩!有通风报信的,斩!有敢出声示警的,斩!”她生xing温婉,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刻,因此,这一连三个斩字说出来,所有下跪的人都感应到了肃杀之气,扑面而至。
姜沉鱼无视跪了一地的下人们,径自大步往前走着。罗横闻讯匆匆赶来,刚喊了一声娘娘,就被她一鞭子吓得咕噜跪下了。
“我再说一遍——”姜沉鱼冷眼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字道,“除了朱龙,其他有妄自敢动的,斩!有通风报信的,斩!有敢出声示警的,斩!”
众人见连宫中权势最大的罗横都跪下了,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全身颤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姜沉鱼一路快步走到了嘉宁宫。
殿前的两名宫女看见她,刚想开口,她嗖地一鞭劈过去,抽在两人身旁的空地上,宫女们顿时花容失色,扑通跪下。
姜沉鱼飞起一脚,将殿门推开,屋内,姜画月正在给新野盖被,听闻声音抬起头来,看见她,表qíng明显一白,但很快就露出一丝笑容道:“妹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沉鱼沉着睑走进去,环颐着室内其他的宫人们,冷冷道:“你们全都退下,在外头跪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宫人们忙去看姜画月,姜沉鱼眉头一皱,唤了一声:“朱龙。”
朱龙立刻上前,一手一个,“嗖嗖”两声,丢出宫去,那两人发出一声惨叫,也不知道是摔到了哪儿。其他人见此qíng况哪还敢再有昕犹豫,纷纷而逃。只有奶娘,抱起新野还在迟疑。姜沉鱼立刻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她:“你也出去。”
“是……”奶娘颤抖地抱着新野住外走。经过她身边时,姜沉鱼忽然把手一拦:“放下太子。”
“什、什么?”奶娘还在震惊,朱龙已从她怀中一下子抽走了新野,动作迅速轻柔,熟睡中的新野没有醒过来。
“把孩子还给我!”姜画月立刻急了,冲上前去想要拦阻,姜沉鱼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口中道:“你们退出去。”
朱龙一手抱着新野,一手抓着奶娘,qiáng行将其拖出宫,紧跟着,“吱呀”一声,宫门被重重合上。
姜画月挣扎着尖叫道:“把孩子还给我!你们想gān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太子动手!”
姜沉鱼忽然松开手,姜画月来不及收力,一下子前冲,裁倒在地,再回头看她时,眼神里就多了许多惊惧:“沉鱼!你要gān什么?你要gān什么啊!”
“我gān什么?”姜沉鱼素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qíng,看着这个自己最珍惜也最维护的姐姐,心中一片冰凉,“我反而要问问姐姐,你想gān什么?”
“什、什么?”姜画月闪过心虚之色,但犹自嘴硬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快把新野还给我……”
“姐姐也知道是大晚上,月黑风高夜,适合发疯,也更适合杀人,不是吗?”
姜画月继续装傻:“我不陪你无聊,我要去找新野……”说着就往门口走。
姜沉鱼冷冷道:“你这个时候应该找的不是新野,而是张大东、陆小周、贾小九他们吧?”
姜画月整个人一颤,停下了脚步。
“哦,不对,这些只是小啰啰,也许你没听过,那么下面两个名字你肯定知道——罗与海、萧青。”
姜沉鱼每说一个名字,姜画月的眼皮就一阵跳动,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姜沉鱼看见她的这个反应,心中更是失望,失望过后,则是深深的悲痛。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裂开了一条fèng隙,开始涔涔地往下滴血。而她,却只能硬生生地挺住,不能喊疼,也不能治疗。
“为什么?”姜沉鱼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浸yín存了鲜血里一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姐姐?”
姜画月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丌始冷笑:“为什么?你说呢?”
“我不明白,所以我才要问你!我已经准备让新野登基了,他马上就是璧国的皇帝了,而你,他的生母,将会和我一起分享这份荣光……”
“很好,你终于说到问题的关键了。”姜画月打断她,秀媚的眉眼,一旦深沉下来,就显得说不出的残忍,“事实是——我根本不愿跟你分享。或者说——你凭什么跟我一起分享?”
“姐姐……”
“不要这样叫我!”姜画月咬着嘴唇冷笑,“每次听你这么柔兮兮地、表现得好像很亲密地喊我,我就觉得恶心!我恶心了你很久了,姜沉鱼!”
姜沉鱼的睫毛悸了一下,一个事实开始浮出水面——画月她,知道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姐姐!不是么?你早就知道这点了!”姜画月总算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于是,原本还在姜沉鱼脑中一团朦胧的事件瞬间就变得清晰了,一条一条井然有序地并列在一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极力按捺下心中百感jiāo集的qíng绪,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杜鹃告诉你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杜鹃会透露这个消息给她了。杜鹃当时果然在撒谎,她留在帝都果然是另有图谋的,她既然要为养父母报仇,就绝对不会放过姜家,而在大局已定的qíng况下,唯一能报复姜家的方法只有——画月。
是了,她把事实告诉了画月。于是,画月就崩溃了,再被人一唆使,就做出了这等愚蠢的事qíng。
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太愚蠢了!
姜沉鱼的身体因为失望和愤怒而开始发抖。
而一旁的姜画月显然误解了她的反应,恨声道:“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啊!我的整个人生算什么?你告诉我,到底算什么啊?我说为什么兄妹三个里我最不受宠爱!我说为什么非要我进宫!我说为什么进了宫我却不能受孕,原来,是你爹在我的饮食里下了药!想让我不孕终身!姜仲他还是人吗?你告诉我,他是人吗?”
姜沉鱼心痛如绞,一时间说不出话,而姜画月便将她当成了默认,笑得更是悲凉:“但老天有眼,让我画月在那样的百般陷害里还是有了龙种!哼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姜仲老狐狸了一辈子,竟然也会失算啊!而他最最失算的是,我福大命大,没有难产而死,反而顺顺利利生下了太子!”
姜沉鱼想起了那一日,画月最终平安诞下新野,当时自己进去看她,她抱住自己哭着说对不起,那时候真以为一切已经苦尽甘来,真以为姐妹可以和好如初,真以为从此就日出云开再无心结……多天真。
多么天真的自己啊……姜画月看着她,表qíng忽然一变,由悲凉转战了刻薄:“姜沉鱼,你以为,你让新野登基我就会感激你么?真可笑,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qíng吗?新野,可是皇上的唯一血脉啊,皇上死了,本来就该他登基不是么?而你,连跟皇上肌肤之亲都没有的女人,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你把皇上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电的模样,挟天子以今诸侯了那么多年,够本了。你还想霸占着那位子到老么?”
“所以你就杀了皇帝,然后还要杀我?”姜沉鱼轻轻地问。
姜画月眼中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就又变成了冷酷:“是。反正皇上都已经那个样子了,还不如让他早点走的好。夫妻一场,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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