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76)

阅读记录

  可怜姜沉鱼听到这里,连叹息都发不出来——本以为父亲下令杀死聋哑夫妻,留下女儿一命,还算顾念亲qíng,但现在想来,却是因为当年看中了还是一介布衣的卫玉衡,想要拉拢,因此眼巴巴的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而卫玉衡之所以能考上武状元,恐怕和父亲在暗中的帮助也是脱不了gān系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丞相一心以为自己多了条臂膀,却没想到女婿生的太美,被左相家的女儿也看上了。丞相怎肯已经到嘴的鸭子还被人抢走半只?因此,硬是示意女婿抗住压力没有应允。就这样,得罪了左相,女婿被贬,他又不能公然出面保,就对女婿和女儿说,先去边城待几年,待时机成熟,必能风风光光的回去。”杜鹃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忽然感慨了一下,“这一待,就是四年chūn秋。”

  四年。

  要怎样的决心才能令一个明明身体无比荏弱不能在yīn湿之地久住的人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回城住了整整四年?

  又要怎样的野心才能令她忍住所有的委屈怨恨不言不说养晦韬光?

  明明是同样的血缘,甚至同样聪慧的头脑,但仅仅因为她失明,模样不够美,就失去了幸福的资格……扪心自问,若换作了自己,会怎么样?

  姜沉鱼不敢说自己就不会怨恨,更不敢说自己就不会报仇。因此,面对眼前看似淡然但每一句每一字都咄咄bī人的杜鹃,她,只能哭泣。

  悲其之悲。痛己之痛。

  ——家丑如斯。

  进了宫的姜画月,进了宫的自己,和没有进宫的杜鹃。其实,都一样。

  “我真想看看你……”杜鹃轻轻的说,“有关于你的事qíng我听了五年,知道的越多,就越好奇。而今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个见你的机会,却也是……害你的机会。”

  姜沉鱼突然萌升一线希望,想也没想就绕开桌子扑过去,一下子跪在了杜鹃脚边,握住她的手哀求道:“放过公子,好不好?”

  杜鹃的睫毛颤了一颤。

  “姐姐,姐姐,求求你!放了公子吧,我求求你……”她开始磕头。

  杜鹃没有阻止,只是低叹道:“为什么聪明如你,却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我不是问,我是求!姐姐……”姜沉鱼用力抓住她的双手,握的很紧很紧,像是把一生的力量都用在了上面一般,“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其实可以办到的。姐姐,姐姐……”

  杜鹃淡淡道:“如果你以为我是为了和丞相作对,所以要杀害姬婴,然后栽赃给父亲大人暗中扶植的颐非,破坏他的计划,那就错了。”

  姜沉鱼一僵。

  “你还不明白吗?”杜鹃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动作里带了很多怜惜,“要杀姬婴的,是皇上啊……”

  姜沉鱼的眼睛顿时睁至最大。

  “而父亲,不过是那只推波助澜的幕后之手罢了……”

  最后一个了字悠悠收尾,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哗哗哗哗,遥远的东院火光,映红了天。

  有时候,之所以不能一下子想起来的事。

  一定是因为人们并不是真的愿意想起。

  第二十三章

  宫灯如昼。

  “皇上驾——”一个到字没出口,喊话的太监就已被明huáng色的靴子踢倒在地,少年天子快步而入,身后,一列侍卫战战兢兢的跟着,到门口就停下了。只有大太监罗横挪着肥胖的身体紧跟其后,进了御书房的侧厅,还没把门关上,就听主子冷笑一声,yīn森森道:“你们有出息了,长胆子了,啊?做的好啊!”

  百言堂内,烛火摇曳,桌旁八人,各有各的表qíng。

  昭尹将手中的密报往桌上用力一掷,小册划出长长的弧度,四下飞散。

  天子之威,顿时震慑全场。一时间,房间里静的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半响后,坐在座尾的紫衣人缓缓起身,默默地将纸页一张张的捡起,叠好,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桌上。

  昭尹一拂袖子,密报再次落地。

  紫衣人没吭声,再次弯腰把书册捡起,放回原位。

  昭尹二度挥袖,密报撞到紫衣人的额头,紫衣人就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任由纸张从他脸上划落,一张张地掉到地上。

  “捡啊。”昭尹唇角咧开一丝笑,但眼神却越发冰冷,“给朕接着捡!”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冷如冰窖,其余七人无不低垂着脑袋,紧张万分。

  紫衣人跪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匍匐在地,模样极尽温顺。然而昭尹看了,却更加来气,冷笑道:“怎么不说话?成哑巴了?朕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啊?竟敢不顾朕的旨意擅自行动了?你们在bī朕吗?你们竟然敢bī朕?”说到气恼处,狠狠一脚踢在紫衣人腰上,紫衣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额头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一旁的罗横忍不住出声劝道:“皇上,现在动怒已经无济于事,还是赶快想想该怎么补救吧……”

  昭尹yīn森森道:“补救?没错,是该好好补救。我不管你们八人用什么办法,立刻停止暗杀计划,如果姬婴少一根寒毛,你们八人,就通通给他陪葬!”

  这下不止紫衣人,其他七人对视一番,也齐齐掀袍跪下了。

  昭尹剑眉一样,厉声道:“怎么着?这是要给朕示威吗?”

  跪在最前面的绿衫少年抬起头,表qíng凝重,缓缓道:“皇上息怒,请听臣等解释。”

  “好啊,你解释,朕倒要听听,是怎样了不得的理由,竟让你们做出这等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的事qíng来。”昭尹一撩衣袍,重新坐下了。

  众人见事态有所缓和,这才松一口气,全都眼巴巴地看着绿衫少年,绿衫少年吸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jiāo给罗横,罗横伸手接了,转呈给昭尹。昭尹本是漫不经心的翻开,却在看见里面的内容后霍然变色。

  绿衫少年这才慢慢地解释道:“这是嘉平二十七年与今年的国库收支对比。先帝在位期间,平定江里、晏山,改土归流,使吾国人口突破了七千万,当时国库存银两亿一千万两。再看现今,人口并无增减,战事并无衍生,但国库如今,仅剩八百万。钱,哪里去了?”

  短短几句话,在密室内久久回响。

  昭尹的表qíngyīn晴不定。

  绿衫少年又从袖子里取出另一本册子,平举过头。

  昭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不看。有什么就说出来吧。”

  绿衫少年将小册打开,念道:“图璧一年,九卿罢免七卿,新臣皆薛、姬二族所出;图璧二年,都尉将军更替,晋级者三十七人,全是淇奥侯门生;图璧三年,姬氏奉旨修建河防,所费者巨;图璧四年,伐薛之役,姬族更是一手包办……国库的钱两,就在这样那样的支出里‘不经意’的空了。”

  紫衣人以头磕地,泪流满面道:“皇上!薛氏弄权叛变,但抄其家产,所获不过300万两;而姬氏看似低调,其实才真正的索贿贪赃、乱政祸国!其掌权不过四年,便已如此,若年经久,如何了得?此毒虫不除,图璧血骨将被啃无完肤!”

  昭尹眯起了细长的凤眼,冷冷道:“你们是说姬婴贪污吗?”

  紫衣人道:“姬婴不贪,不代表姬家不贪;姬家巨贪,已成大患。可只要姬婴在,姬家就绝无动摇的可能,所以,要除姬家,就必须先除姬婴啊!”

  蓝袍人忽然cha话道:“姬婴自己也未必很清白吧?看他吃穿用度,可都是一等一的呢。据说他做一件袍子,就得耗费七十二位织女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袖角和领口等处绣花,看似不显山露水,其实乾坤无尽。而他吃一道菜,就算是最普通的素炒什锦,也要用到名贵药材数十种……”

  “够了。”昭尹沉脸。

  蓝袍人立刻乖乖的闭上嘴巴。

  绿衫少年道:“说那些没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怎么充实国库?夏季bī近,若此刻山洪bào发,八百万两何以支撑?今年普遍gān旱,待到秋收,若收成不好,国库如何赈济?当一个家族的存在已经严重危害到经济民生,那么为什么不能铲除之?国家重要,还是心爱的臣子重要?皇上,面对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请您,三思!”说罢,俯首于地,极其沉重的磕了三个头。

  其余七人齐声道:“皇上请三思!”

  面对跪了一地的谋士,昭尹的目光寂寥了。他坐在群臣之间,却像是沉浸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不笑,不言,不动。

  ※※※

  因为我是姜家的女儿……

  一旦两家起冲突时,我怕,我会牺牲公子选娘家……一语成谶。

  很久很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姜沉鱼觉得她都沉浸在某段由自己一手编织出来的虚幻梦境之中。在那梦境里,她带着卑微的奢望期盼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和姬婴成为朋友。

  哪怕不是qíng侣,哪怕与爱无关,但,是战友,是伙伴,是很亲密的人。

  因此她争,她求,她不认命。

  她姜沉鱼从来就没有甘心过。求当谋士也好,出使程国也罢,看似惊险却jīng彩纷呈表象之下,不过是她向命运发起的一场反抗。

  而今,杜鹃的两句话,宣告了她的这场反抗,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笑话。

  父亲……

  父亲……

  你究竟在想什么?

  或者说,你在筹谋什么?你的计划从那么多年前便已开始了吗?而今,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了吗?

  暗中帮助颐非逃离程国,是你暗杀姬婴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吗?

  父亲……要……杀……姬婴……

  这六个字,痛彻心扉。

  姜沉鱼望着一步之遥的杜鹃,想着这个女子真正的身份,想着她所遭遇的一切,再想到宫里的画月,再想到此刻的自己,眼泪慢慢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大笑。

  苦笑。轻笑。冷笑。嘲笑。狂笑。

  她闭上眼睛,笑得癫狂。尖叫声冲破胸膛,汹涌绽放。

  姜沉鱼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喊的这么高,但无论怎样用力,都好像还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杜鹃被她的叫声惊到,瑟缩了一下,最后皱眉:“沉鱼?”

52书库推荐浏览: 十四阙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