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悠然一笑道:“关大人为何喜欢字画?”
“为何喜欢?这个……就是喜欢啊……”
薛采又道:“关大人为了这些字画,花了不少钱吧?”
“这个当然,你可不知,这些字画比金银珠宝什么的还要贵呢……”说到这里,关东山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忙解释道,“不过我这些,都是托了关系弄到手的,所以还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没有十万两?”
“没有!绝对没有!”关东山把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
“关城主可知光这一卷《列女传仁智图》,若是顾恺之真迹,便起码要在五万两以上?更别提黑市有竞价者抬价后的价格。”
关东山听得双眼放光“是么是么?那看来我果然是赚到了,才花了三万两银子便到手了呢。”
薛采垂首,扬睫,一笑:“所以,这必然是假的了。”
关东山原本兴奋的表qíng顿时变成了错愕:“什么?等等,薛公子,为、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假的?”
“因为很不幸,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也非常喜爱字画,且他的财势远在大人之上。这个《列女传仁智图》,他在三年前便开出了十万两的天价收购。如果你是这画原来的主人,且有意将它出售,你会不会放着十万的买卖不要,三万卖给别人呢?”
关东山颤声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jiāoqíng的!”
薛采冷笑。
“薛、薛、薛公子?”
薛采转身望着窗外天边的云朵,幽幽道:“想当年,家父也以为自己跟很多人都有jiāoqíng,要什么东西,吩咐下去,响应者众,人人趋之若鹜。但他出事时,一个敢于站出来帮忙的都没有,jiāoqíng……关城主,你浸yín官场这么多年,居然还会相信‘jiāoqíng’二字?”
关东山被说得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极为尴尬,但仍不死心道:“光凭价格,不能推断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薛采回身,接过《列女传仁智图》,翻开道:“城主请看,我们都知道此图是艰据《列女传》的第三卷《仁智传》所绘,每节画后录其颂语,注明所绘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个。”
“没错,是十五个呀。”
“错就错在了这里。”薛采轻叹道,“事实上,久经战火祸及,此画除了《楚武邓曼》、《许穆夫人》、《曹僖氏妻》、《孙叔敖母》、《晋伯宗妻》、《灵公夫人》、《晋羊叔姬》七个还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经丢失。而城主收藏的这个,却完完全全毫无缺失。这,就是最大的漏dòng。”
关东山面色如土,被打击得不轻,最后小小声道:“这么说,难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画也都是假的?”
“虽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薛采仰起头,神色淡然,似嘲讽似感慨又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寂寞如雪,“这世上,又哪里来那么多珍宝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绝大部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最后那句附庸风雅深深刺激到了关东山,他拿起字画就要撕,最后还是薛采劝住了他,薛采说的是:“这些虽是赝品,但仿得也算不错了。城主若是不甘心,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变废为宝。”
“哦?怎么个变废为宝法?”
薛采神秘一笑:“明天我和姜大人准备在玉江楼回请各位,还请城主不吝光临。别忘了带着你的这些字画来。”
就这样,两位钦差到了江都,头三天,除了吃喝玩乐,啥也没gān。而第四天,依旧是吃吃喝喝,不过比平时多了一项玩乐,那就是——筹款赈灾。
酒至半酣,薛采示意关东山将字画取了出来,朗声道:“诸位,国难当头,吾等臣子也应为皇上献一份力才对。自江都大旱,关城主一直夜不能寐,忧心忡忡,思谋解决之方。但正如姜大人所言,天要大旱娘要嫁人,这老天爷不肯下雨,咱们凡人有啥办法?”
姜孝成听闻连薛采都要引用他的话,不禁大是得意,连连点头。而在席众人不明白薛采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全都静静地观望着。
薛采一番场面话后,很快切入正题道:“因此,昨夜关城主来找我,表示愿意将他这些年的收藏所得全部捐出,折合成现钱银两,捐助此次灾旱,为国分忧,为民解祸……”
关东山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连忙去扯薛采的衣袖,但薛采说了句“少安毋躁”就没再理他,而是将那幅《列女传仁智图》最先取了出来,高声道:“这幅《列女传仁智图》,经我鉴定,乃是顾恺之的真迹,价值十万两。但城主厚道,愿意贱卖,只收八万两即可。有要的吗?”
关东山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原来薛采所谓的变废为宝,就是把赝品当正品出售啊。也好,折合成钱后接着买,不信他就那么倒霉,一辈子都遇上假货。只不过……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哪会轻易就买?果然,好一段时间过去,四下依旧静悄悄的,无人竞价,更无人出声。
薛采想了想,转向姜孝成道:“姜大人,大家腼腆,都不愿先开这个口,你可要支援一下啊。”
姜孝成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好。收了。这卷画我买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虽说姜孝成是右相的公子,又高居羽林军骑都尉一职,但一出手就是八万,还是着实吓人。姜孝成笑道:“为国效力,匹夫有责。再说了,只要江都这事解决了,皇上一高兴,一通打赏下来,不就都回来了么?来人啊,去点八万的银票来jiāo给关大人。”
他身后的小厮应了一声,正要离开,一声音忽自厅外传来道:“我出十万两。”
声音清越明朗,宛若四月的风、晨曦的光、万家的灯火,旭暖而宜人。
众人顺着声音转头望去,见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两个侍从施施然地从厅外走了进来。楼内灯光璀璨,却不及他笑容明媚;大堂美人众多,却不及他眸光妖娆……在场有认识他的,顿时惊得站了起来:“宜、宜、宜王陛下!”
原来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宜王赫奕。
薛采趁众人的注意力全在赫奕身上,压低声音转头对关东山道:“我昨日说的那个一直开价十万两的买主,就是他。”
关东山感激道:“公子妙招,竟连他也给请来了。”
而赫奕挥手朝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到薛采脸上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程国一别,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薛采行礼道:“恭请陛下金安。”
“行了,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今儿可是来做买卖的,你们就以经商之礼待我即可。”赫奕说罢,手臂一扬,将那卷《列女传仁智图》接了过去,细细打量。
关东山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扑扑直跳,生怕被他看出是赝品。
但赫奕最后摸了摸边角上磨损的地方,叹道:“千年前的东西了,还能保存得如此之好,不错,真不错……”
关东山这才放下心去,gān笑几声道:“下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珍爱这些书画,专门请了两个工匠打理,时不时就拿出来挂挂。”
“关城主果然是行家。”赫奕说着明眸一转,“姜大人,您还要跟价吗?”
姜孝成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下官再财大气粗,也不敢跟宜王陛下相比啊。原本出价就是为了博个彩头,老实说,其实我大老粗一个,对这些字啊画啊的,一看就头痛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
“如此,那在下可就承让了。”赫奕命侍从抬了个箱子上来,打开箱子,满满一箱的银票,看得在场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薛采道:“看来此次筹款赈灾,陛下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而来啊。”
赫奕凝眸一笑:“别的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我势在必得。”
众人一听,无不感兴趣,究竟是什么宝贝,竟令得这个商场出了名的鬼灵jīng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买?
关东山不禁问道:“什么东西?”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收藏的哪幅字画,让这宜王如此垂涎?
赫奕垂下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复又扬起,依旧是神采奕奕浅笑吟吟的模样:“我要姬忽的《国色天香赋》手稿。”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久久难以平息。
众所周知,姬忽是璧国第一才女,而她之所以如此有名,就是与《国色天香赋》有关。据说当年姬忽写完此赋,被当时还是皇子的昭尹看见,惊为天人,立刻打马前往姬府求婚。几番周折,最终抱得美人归。
一首诗赋引出了一位皇妃,也最终成就了一位帝王的霸业。gān百年来,哪还能有第二篇文章比它更加风光?
但此赋虽然盛名,姬忽毕竟是个活人。活人的东西,总不会太值钱。因此众人听说赫奕竟是为了姬忽的手稿而来时,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
赫奕目光一扫,将众人的微妙表qíng尽数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当然,若有别的好物,也一并收了。”
他没有食言,其后薛采所拍出的四幅书法,三卷古画,全被赫奕一气买下,总金额高达三十七万。大厅内的气氛至此,达到了最高cháo。
薛采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宜王陛下没能买到《国色天香赋》,真是对不住了。”
赫奕摆了摆手道:“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无妨,我明儿还来。”
就这样,宴席散场,众人各自离去。薛采刚回到府中,关东山便请他进了书房,把门一关,扑地就拜道:“活财神,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薛采笑骂:“亏你还是三品大官,竟然跪拜一个奴才,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关东山觍着脸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不不,我就要拜,我就要拜。薛公子啊,早就听说你的神童之名了,连燕王那样的人物都被你哄得是服服帖帖,今儿又让我大赚一笔,我可怎么感谢你才好哦?”
薛采踢了他一脚,正色道:“闲话少说,你想不想赚大钱?”
“这还不够大啊?”关东山咋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果然是边塞小城待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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