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跳。立刻扭头。果然看见那道挺拔身影,身边还有叶矜。正相携一起走出大楼。有些凉风,叶矜的裙子衣料轻薄,裙摆很快划出一道花瓣一样的曲线。我看见她瑟缩了一下,然后向着顾衍之有些撒娇的口吻:“哎,有点冷。把你的风衣借我行不行?”
我僵硬在那里,忘了此刻下一步的动作应当是站起来走过去。
所幸我的大脑还可以活动。快速考虑了一下,觉得今天这样的局面不适合见面。正思索怎样才能不被他们发现地离开,忽然晚风裹着一阵凉意袭来,我哆嗦了两下,接下来没有忍住,又很快打了一个喷嚏。
顾衍之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我低下头,避免去看他的眼睛。一时间变得有些静。然后我听到顾衍之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音。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一道身影在我面前蹲下来。我的双手被人握住,冰凉地触摸到一阵绵远暖意。
我忽然之间又有些鼻酸。却终究忍住。听到他低缓问:“在这里坐了多久了?手很冷。”
“…”我低着头,还是不敢看他,说,“我有些事想找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为什么不进去?”
“我觉得,”我看着面前他的一双手,修长有力。我总是觉得他每一个地方都完美好看。觉得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很艰难,“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不会希望我进去的。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低沉开口:“既然知道我可能会讨厌,为什么不肯把话收回去?”
我抬头看他。大楼前灯光浅暗,惹得他眉眼氤氲。却仍然五官线条优美,每一笔浓淡都恰到好处。眼里不见笑容,却也没有任何一丝厌烦。甚至,仿佛有一点温柔。
我没有办法再让自己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也再说不出其他的重话。只好就这样看着他,希望他能读懂我的意思。又希望他不要懂。
这样过了良久。他轻声开口:“如果离婚仍然是你的意思,那么如你所愿。”
第四十一章 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三)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时,眼睛里温凉深静。就像是大雨过后的初秋,将所有的情绪都冲进地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掩住。
他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下盈盈一闪。我不知道顾衍之这几天都是怎样考虑过,然后说出这句话。事情到最后,他还是将选择权搁在我手里。可是他这样,又分明已经是同意了离婚。若是按照鄢玉之前科普过的理论,现在的顾衍之大概到了所谓“过敏反应”消除的阶段,正在慢慢接受鄢玉灌输的概念。接受叶矜的靠近,同意我的离婚,再下一步,也许就是对我真正的厌烦。
我勉强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沙哑:“好。我们离婚。”
他拢住我的手掌有微微松动。有两分愣怔地看着我,没有讲话。我稍稍一个用力,手便脱离了他的包裹。立刻感受到一阵凉意。
我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
被顾衍之喜欢上会有很多的好处。可是一旦不被他喜欢了,这些好处被收走时,会倍加痛苦。经济学中的前景理论曾经说,人在损失时遭受的痛苦,远远比获得同等事物时的愉悦程度强烈得多。这句话用在感情方面同样适用。
“你和叶矜,我和李相南,这样很好。”我一面说,一面从包袋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低声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签这份离婚协议的。财产我分文不要,其他的我想也没有什么了。上面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你如果觉得同意,可以在上面签字。明天是星期六,等到大后天周一,我们去民政局。”
我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回应。他半蹲在我面前,只穿了件浅色的衬衫,暮春的晚风吹拂过来,还很有些凉意,让我很想把衣服还给他。总归我也没有几个月活头,其实披不披衣服,冻不冻感冒,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在癌症面前,感冒这样的小病小灾连提都不值得一提。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如果签了字,你会比现在要开心?”
我张了张口,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这个问题太难为人。我当然不会觉得开心。我恨不得让叶矜离他远远的,恨不得让她一辈子都不准靠近顾衍之的一百米范围内。我恨不得自己可以陪他活到七十岁。即使不是七十岁,年龄减半都可以。可这样的事我统统做不到。这世上根本不容许假设。我咬了咬牙。啊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语气:“我会比现在开心。”
顾衍之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的眼睛漆黑冷静,我却分明觉得他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失望在里面。片刻之后,他将我手上的文件和水笔接过去,协议上的文字一眼没有浏览,直接在最下面一页页地签过去。他握笔的姿势向来规整,字迹也很好看,真正的字如其人,是端正楷体,今天他却签得再潦草不过,眨眼间匆匆三份全部签完。接着将文件合起,放回我手中。
我站起身,很有自知之明地将风衣递还给他。觉得下一步应该就是目送他跟叶矜一起远去。然而顾衍之没有接手,只同我平静开口:“我送你回去。”
我张了张口,说了句“不必”,下一刻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杜绾,事情说完了?可以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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