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08)

阅读记录

  可是伍君很快就厌烦了这种方式,他发明了新的游戏叫“争先”,其实就是赛跑:把几十位年轻女官召到大殿前的空场上,一声令下,从相隔数百米的一头狂奔至另一头,为了保证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他给领先者准备了优渥的奖赏——侍寝,也给落后者设计了残酷的惩罚——杖杀。这样的游戏每天举行一场,风雨不误。于是每天都有一位女官跃升妃嫔,同时有另一位女官毙命当场。这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游戏,伍君最喜欢的游戏。掖庭的罪奴本不在参与的行列,不过因为有人不敢这样赌命,就找人顶替。我便是这样被硬拉过去的。

  我记得那一场有三十几个人。女官们一反平日的叽喳吵嚷,个个全神贯注,全场鸦雀无声。我是第一次参加,还不懂得害怕,只有些紧张。掖庭的生活让我习惯于体力的消耗,想必不会输给普通的女官。就算不能领先,只要不落后亦可安然无恙,况且,让我顶替的女官叮嘱过,不可以出风头。依照伍君的脾气,顶替之事一旦败露,我和她都得死。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冲出去,头发散乱,珠翠绣鞋掉在地上,有汗有血,一片狼藉。殿前的空场好像一座巨大的魔窟,跑到终点的,可以活命,中途倒下或是落在后面的,就会被恶鬼逮住。这不是人的世界。这是野兽的世界。我们不是人,是山上的羊,是林中的鹿。他是追赶的豺狼虎豹。

  我低估了人求生的力量。那些平时扭扭捏捏弱不禁风的女官们好像忽然变成一群发狂的野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不顾一切地向前。我未尽全力,以至于逐渐落后,当要发力时,已经来不及,不知被谁猛推一把,脚下一阵踉跄,倒数第三个抵达终点。三十多人,比我更慢的,只有两个,一个中途摔倒,一个身形肥胖。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让不少女官在尘埃落定后瘫倒在地,吁吁急喘,甚至夹杂着轻声的啜泣。这场游戏结束得太快,尚未让我觉得疲累。我站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环顾,森严肃穆的皇宫里,一群狼狈不堪的女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景象,荒唐而怪诞,令我不禁发笑。

  忽然一阵眩晕,我的身体被腾空翻转,搭落在一双臂弯里,天地好像一下变换了位置,本来需要仰望的,全变成了俯视。

  “总算也有人觉得这游戏有趣。”是伍君的声音。“你笑了,而且大气不喘,可见真是当成游戏在玩。”伍君的语气似喜非喜,神情似悦非悦。

  “姓名?职属?”他问。

  “姓魏,属掖庭。”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是顶替来的。

  伍君并未对我的来历多加问询,仿佛本就理所当然。有阉官将我记入名录。方才“争先”的三十几人已经撤至角落。空场上只剩落在最后的胖女官被按在地上杖笞,哀叫惨厉,直至气绝。观者漠然,似已见惯。

  回到掖庭,找我顶替的女官早打听过空场的事。她关心的当然不是我的死活。

  她看着我,说:“记了名,就是被选中了,预备侍寝吧,估计就在这几天里。我听说了,并非你着意要出风头,或许该你走运吧,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前天,尚功局的田氏头回侍寝,又哭又叫的,败了陛下的兴,被割了舌头。”她丢给我一块胰子,走了。

  我拿着那块胰子去找翠娘。翠娘的事,我是听母亲说的:翠娘年轻时是“绮梦楼”数一数二的红姑。后来被个京官的儿子赎了,领回家做妾。没等生下一儿半女,京官就倒了,京官的儿子被流放,翠娘被迫入了掖庭,辛辛苦苦熬了多年,已经五十多岁,能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在掖庭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因为受不了饥饿和苦痛而自寻短见的女人并不少见。翠娘的牙齿脱落,嘴唇凹陷,两颊松弛,面皮上覆盖着零星的大块黑斑。常年用滑粉上浓妆的女人老了就会在脸上留下那样的斑。滑粉是一种特殊的胭脂,涂抹在脸孔上能让皮肤变得白嫩细滑,宛如一下年轻了十岁,但滑粉会渗入肌理,无论怎样用力也洗刷不尽,让面皮在美丽之下刺痛痒麻,直致数年之后彻底无觉。

  在掖庭,母亲是第一个主动跟翠娘说话的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知道,你是‘绮梦楼’出身的娼/妇。”

  翠娘以为母亲要欺侮她,翻翻眼皮,摆出一副“才不怕你”的厉害模样。

  不料,母亲接着说:“娼/妇是最可怜的女人,在这世上,女人要被男人践踏,做娼的女人更要被不做娼的女人鄙视。如果为了生存而用身体取悦男人即是娼/妇,那这世上真正的娼/妇远比户籍簿上记载的多。”

  后来,翠娘认母亲当干妹妹。母亲死前托翠娘照顾我。

  我对翠娘说:“我要学绮梦楼的媚功,就是能让男人舒服快活的本事。我不想死,也不想被割舌头,我想得宠,带您一起享福。”

  翠娘笑了,昏花的老眼眯成一条缝儿,说:“什么享福不享福的,魏娘子要学,老奴就教你,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还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第一次侍寝,我难受得快昏过去。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打醒我。“睡着了吗?还是死了?怎么一动不动的。朕弄你们这些不会动的女人,还不如弄条死狗!”伍君的力气比脾气更大。

52书库推荐浏览: 悬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