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生得美,因为美貌是隐藏不了的,就算我不照镜子,不看自己,也能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见欣赏、赞叹、甚至邪念。人的邪念很难分辨,有时候还会以正善的面目出现。当你反受其害幡然醒悟,却已境迁多时了。
我十五岁那年的元宵节,和家人一同去逛灯会。在猜灯谜的地方,我赢了一位公子,得到一等的奖品——一款有名家题字的折扇。旁边的堂兄对我耳语:“瑽瑢,败给你的,是博士馆的新晋学士穆亭飏。”哦,原来也是十一世族的人。隔着几个人,穆亭飏正看着我,有人在他耳边言语,眼风不时飘向我,想来也是在介绍我的来头。
这个穆亭飏后来向我父亲提过求亲,不过他已有妻室,虽然答应聘我为平妻,还是被父亲婉拒了。不久,穆亭飏写了一篇《佳人赋》,指明说要献给我。这篇赋辞藻华美,文采翩然,不负大学士的才名,很快流传各处。自此,有了个众所周知的说法:傅氏瑽瑢乃晏国第一美女。
美女,各有千秋;美感,因人而异。非要给个排名,难免有失偏颇。无奈,世人大都人云亦云,于是多有名不符实之事。
与其说嫁给糜梓恪有了我的不幸,不如说从被冠上这“第一美女”的称号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注定要成为悲剧。
和我的“第一美女”一样,糜梓恪也有个众所周知却名不符实的称号——“晏国第一才子”。若单看称号,我和糜梓恪的确是再般配不过的。晏国第一才子迎娶第一美女,也曾经满足了广大观者的喜好,满载一时之赞誉。
我以为我是幸福的。所谓才子佳人,传奇故事里不都这么写的?糜梓恪才高八斗,风度翩翩,也曾经把我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
和所有十一世家里稍微有点儿出息的公子们一样,糜梓恪生平最大的抱负也是成为王。平心而论,他是那种距离实现这一抱负并不太远的人杰。
糜梓恪在而立之年成为博士馆的新晋学士。博士馆的学士数目固定为三十人。博士馆表面上是晏国研究学问的最高机构,然而,人人皆知学士们实为国王的智囊顾问,为晏国的各项决策探讨谋划,更是十一世族参与议政的主要途径。博士馆的三十学士,实际就是十一世族的精英,未来国王的候选人。三十学士每年的政绩表现要接受国王的评分,这是体现实务的能力。除此之外,三十学士每年元旦前一天必须参加封闭的年考——由十一世族的族长轮流命题,考卷公开评判,这是体现内在的潜力。年考与评分的结果合在一起组成三十学士的排名。排名最末的三位,将被剔除出博士馆,让位给新人。每年的排名记录都会被精心保存,成为未来选择新王最重要的依凭。选贤能者为王是共识。十一世族达成的默契是:累计历次排名的最优者即是新王。
从进入博士馆起,我感到糜梓恪有变化。他看上去越来越沉稳,得到各位族长和国王的嘉誉,私底下却越来越急躁、阴鸷,让我有些怕他。可能是繁重的政务过于辛劳,严苛的年考又给了他太多压力。为了做个好妻子,我尽量容忍。
进入博士馆第一年,糜梓恪的排名是第二。排在他前面的第一名是穆亭飏。
糜梓恪在外面微笑感谢完所有的祝贺,回到家几乎砸烂了半间房。“第二名已经很好,毕竟你是初次入馆,以后经验多了,定能得第一。”我好言相劝。
“你不懂!我是第一才子,我必须得第一名!”糜梓恪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当人撑不起巨大的美誉与期许,就会忍不住靠谎、诈、偷来勉力维系,直至被揭露,假面崩溃,失去一切。
进入博士馆第二年,糜梓恪的排名还是第二。排在他前面的第一名还是穆亭飏。
穆亭飏比糜梓恪早六年入选博士馆,八年里的排名一直是第一。从这一点看,晏国第一才子的称号似乎早该易主。
当第三年依然排名第二,再次逊于穆亭飏后,糜梓恪终于把脑筋动到了歪处。
“瑽瑢,求求你,帮帮我。”梓恪跪在我面前,流泪抱住我的腿。
我没空理会他的眼泪,还浸在震动里,回不过神。
“穆学士的发妻去年病逝了。穆学士出身十一世家,衣食住用这些都不稀罕,此生唯一求而未得的就是你。你这‘晏国第一美女’的雅号拜他所赐无人不知。有了你,穆亭飏一定乐意放我一马。”梓恪絮絮地念叨。
“你要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别的男人?这是人干的事吗?糜梓恪,亏你想得出来!”我怒吼,眼泪已经在打转,随时要落下。
“不是我想出来的。其实,是穆亭飏先找了我。他……他暗示我,如果愿意把你借给他,往后的年考,他可以让我一让。瑽瑢,我也不是草包,只要没有穆亭飏,我绝对是第一名!”梓恪朝我磕头。
为什么男人之间可以进行如此龌龊的交易?!
“只要我成为王,你就是王后。和穆亭飏的事是秘密,只有我们仨知道。瑽瑢,为了我,为了我们,求你牺牲一下。”梓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我气了一会儿竟然同意了。不是相信了那些混账说辞,而是相信梓恪爱重我,我也爱重他。如果他真的非要当王不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应该帮他。这也是妻子的义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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