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军与镇北军也因为各自肩负着要责,而成为晟国最重要的两股军力,与晟京的皇都卫队并列为国中三大精锐军队。因此,镇南将军、镇北将军与京畿将军是晟国仅有的三位一品武官,职级比肩丞相。不客气地说,晟国能在一南一北两大强国的夹缝中太平度日,全赖镇南军和镇北军枕戈待旦地守门卫户。至于京畿将军,则是皇宫的看门狗,皇上防备镇南军和镇北军反叛的最后一张王牌。守边境太苦,真正的皇亲国戚不爱干这活儿。镇南将军和镇北将军多是外姓。可京畿将军却无一人不是皇姓。
晟国人习惯于把两位守边的将军南北并称。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卓兴光是镇南将军,段鹄翼是镇北将军,于是并称“南卓北段”。父亲守了南州二十年,段鹄翼将军守了北州十八年。可“南卓北段”的说法在晟国存在了三十年。父亲和段将军卸任后的十年,晟国依然是“南卓北段”,“卓”指的是卓兴光之女卓卫南;“段”指的是段鹄翼之子段戍北。
我是独生女,段戍北是独生子。他比我大十七天。我俩都是生在晟京,长在边地,母亲都出自皇族。笼络实权的武官从来都是王位稳固的关键,晟国也不例外。我母亲是醇王的女儿。醇王是晟皇的四叔。戍北的母亲是惇王的女儿。惇王是晟皇的三叔。说起来,我们都和皇室沾亲带故。母亲性情柔顺,但身体不好,只生了我一个女儿。父亲虽有实权,一介武官,娶到母亲也是高攀。就算没有儿子,也不能纳妾。好在父亲与母亲感情和睦。父亲守边十八年,母亲一直在南州陪伴,到死都没回过晟京。母亲是父亲的约束,也是护身符。有母亲在,有我在,父亲就不用担心朝里那些无事生非的文官们老拿镇南军“尾大不掉”说事儿。
段家的情形略有不同。或许是遗传,惇王年轻时就以性情暴烈出名,戍北的母亲亦是个性十足。这位皇族贵女对段鹄翼将军并不中意,迫于无奈下嫁段家。生下戍北后,便称责任已尽,再不肯与段将军同房,对亲生儿子也不管不问。段将军便将戍北带在身边,常年驻于北州,只有述职才回晟京,回京也不住在家里。晟京的镇北将军府,其实只供戍北的母亲居住,曾有传言,说戍北的母亲在府里包养面首。皇族婚娶,多是联姻,中意与否,本无大碍。段将军忠心不贰,段戍北聪明伶俐,惇王不置可否,晟皇装聋作哑,大家相安无事。
我还没有桌角高的时候就披着小斗篷,挎着小弓箭,跟在父亲身后了。小霞是我的护卫长。晟国人口不及昱国,单兵战力不及昊国,为了提高军力,只好奉行四个字“全民皆兵”。这倒不是说,每个晟国人都是军人,而是,军中募勇是不论男女的,只要有力气,有胆量,会骑马,会使兵器的,都可以从军,挣军饷。按照杀敌立功的多少一级级升上去。所以,晟国有名有姓的女将军,倒也不止我一人。只是,升到了一品的女将军,独我一人。
遇见段戍北那年我十五岁,还不是一品将军,区区一个六品千总。那日,缠绵病榻多时的母亲把我叫到跟前。母亲的枕边搁着一封书信,用白色布袋装的,应是讣告。果然,母亲对我说:“南儿,娘亲的一位堂姐过世了。年幼时,这位堂姐与娘亲的交情不浅。娘亲身体不适,你替娘亲回趟晟京,送送这位亲人吧。”于是,我带着小霞,装上母亲的奠仪,回了十几年都没回过的晟京。到了晟京才知道,娘亲让我祭奠的这位亲人,就是戍北的母亲。十五岁的段戍北,正处在从少年变成男人的中间阶段,英气、锐气,带上一分稚气,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当然,还有失去母亲的丧气。不过,他的悲伤很克制,没有一丝一毫的歇斯底里,同时,又很真挚,没有与母亲常年隔阂后的冷漠。
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一侧,面前的火盆里锡箔渐渐化成飞灰,在空中飘舞一番,徐徐落在他身上。他静静注视着火焰,不时添入新的锡箔。灵堂另一侧有僧人在敲木鱼念经,叫做超度。到底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言语,咿咿呀呀的听着就很遥远。将军府的人说了,北州战事不宁,段鹄翼将军不敢擅离,丧事全交给段戍北操办,一切从简。已至傍晚时分,来拜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镇北将军府,本来就人丁稀少,这时能跪在灵堂前的也只有段戍北了。昏暗的夕阳伴着咿呀的佛音,衬得段戍北孤独的身影愈发悲戚。我忽然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镇北将军生出怒气来。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独自为近乎陌生的母亲办丧,实在是不近人情。
我走入灵堂,跪拜,上香,奉上奠仪,然后走近段戍北。“请节哀。”这是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边地不乏战争,战争难免死人。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反而不知该有怎样的安慰之辞。
“生死有命。”戍北认真地朝我鞠躬致谢,言语间倒是一副安慰我的样子。
我在他身旁跪下,也学他的样子往火盆里丢锡箔。他仔细看看我刚奉上的奠仪落款,念道:“镇南将军卓兴光夫妇。”再看看我,说:“所以,你是——”
“卓卫南。”我说。
“段戍北。”他说。
我们都为对方的名字怔愣了一瞬,各自的家族、责任、命运,似乎在那一瞬从“卫南”和“戍北”中找到了共鸣。那一瞬过后,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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