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位皇后姓俞,当上皇后的第二年,陪皇帝和皇子们去行宫打猎。去的时候好好地坐着轿子,回来的时候就冰冷地躺在棺材里了。关于这位的死因,外间众说纷纭,有的说是被野兽袭击,有的说是刺客行凶,有的说是突发恶疾……
第八位皇后姓金,是新罗国进贡的美人,好像还是个公主。本来依照隆兴朝的强势地位,新罗国以为金美人能被封妃就不错了,没想到能当上皇后,高兴得第二年把朝贡的金币增加了一倍。新罗国一厢情愿地认定,金美人成为皇后标志着隆兴朝默许新罗国具有平等地位。这其实是个误会。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隆兴皇帝始终保持着与其贫苦出身相适应的简洁风格。除了无处安置的明妃,长孙庆之一贯只娶正妻,不纳小妾。这位金皇后并没有像她的故国一样欢喜。生育了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后,金皇后被废为容妃,囚于寝宫。这次隆兴皇帝一反过去的沉默,破天荒作了解释,并向新罗国发去正式的文书。文书中说,金皇后沉迷于神仙方术,被巫蛊所惑,走火入魔了。
于是,后宫又空了。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长孙庆之五十九岁。钦天监要选第九位皇后。选后一事,有人觉得已成魔咒,避之不及;有人觉得荒诞离奇,热心围观;有人觉得莫名其妙,麻木不理。这些放在哪个朝代都不能算作正常的反应到了隆兴朝反而成了正常。若有谁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倒是不正常了,毕竟,过去几十年已经反复证明了长孙庆之的“夫妻宫”有些不祥,戴上那顶凤冠意味着凶多吉少。风险太大的事情,即便获益丰厚,也会令许多人望而却步,何况长孙庆之对外戚的打压比其他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导致这巨大的风险背后实无多少油水可捞。钦天监接了个烫手山芋,不知该丢给谁家。
当选后的诏贴送给我父亲手里的时候,他还没从宿醉中缓过来。从来不谈家事的母亲见到那诏贴,破天荒地主动跟父亲说了话:“钦天监是实在拉不着人了吗?明媚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要待选。你想个法子把女儿的名字去掉,若是手头紧,我可以拿些体己出来。”
父亲瞪着醉意未消的红眼,驳道:“你少跟我提钱!就你严家有钱?我肖家发迹的时候,你们姓严的还在种地呢!少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咱们什么人家,竟敢做梦想当皇后?”
母亲绞紧了手绢,强压下不快,耐着性子说:“就是不敢!那皇宫是好进的?已经是第九个了,啧啧,之前的八个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你就算不理会我,也该替明媚想想?”
父亲的语气略微和缓,仍带些不耐地说:“不是说只选一个吗?接到诏贴的人家少说也有几百个。这么多人,我就不信偏能选中咱家明媚。既然选不中,又何必费那些心?花冤枉钱。”
“嗤——百无一用!那几百张诏贴分明是钦天监选出的几百只肥羊。你不花钱,自有人花。等选妃之事一完,钦天监这清水衙门上下就都发财了。”
父亲被母亲抢白得面红耳赤,没饮酒也像是醉了,狠狠撂下话:“就你明白!天上掉过陨石,可砸到你头上了吗?”
母亲只得作罢。
结果,那陨石还真就砸在了我的头上。眼见着钦天监的八抬大轿到了门口,父亲讶得嘴都合不拢,急忙去翻压箱底的宝贝,到这节骨眼上也来不及了。倒是母亲镇静,早做了准备,把一个小包塞给我,里面全是翡翠珍珠金镶玉。
“我把银票地契全换成珠宝了,方便你带进宫去。明媚,你爹说的对,肖家和严家都是没用的,什么也指望不上,往后是好是歹全靠你自己了。保重吧——”说到此,母亲已带了哭腔。
趁眼泪还没掉出来,我急忙钻进轿子。一声“起——”,一阵摇晃,我的人生从此去往未知的方向。
“陛下,这是钦天监为陛下找的‘天命凤女’,八字、面相、命骨皆是大吉,最旺皇嗣,而且身体健康,容貌端正,万中无一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兴致勃勃地向长孙庆之介绍我的来历。我好奇的是,钦天监花了多少钱才换来这番夸赞的。
“哼!挑什么八字、面相、骨命的,全是无稽之谈。唯独身体健康、容貌端正要紧。朕不过让他们去选个女人来,挑来挑去的,选了大半年,有这么难吗?要朕说,看谁能生孩子,钦天监那些只会历法五行的老头子未必比青楼楚馆的老鸨子懂的多。”好一通损贬抱怨,倒让老太监和钦天监都讨了个没趣。言辞之恣肆于市井之人无二,隆兴皇帝几十年养尊处优竟然白丁本色不改。
“哼!叫什么名啊?”
“肖明媚。”
长孙庆之扳住我的头,左右上下前后把我相过一遍,最后居然还像看牲口一样拉了拉耳朵,拍了拍后腰。
“哼!以后朕是你男人,缺什么少什么就跟朕说。”
“噗嗤——”我忍不住笑了,面对这个穿着龙袍却像农夫的老头,我不再忐忑只觉着滑稽。
“笑什么?”他板着脸问,神情却不是富贵达人常有的威严,而是一眼就能看穿的装模作样。
我笑得更厉害,一面极力忍住,一面尽量恭敬地说:“陛下富有四海,皇宫里还能缺少什么?我笑陛下的话说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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