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你识字不多,所以几乎不读书。既然连书都不读,又怎知书上的人谁有清名,谁有污名?再者,又有多少人是真的读了书才知道过去的事而不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何况,又有几本书是真正记录了历史,没有粉饰,没有曲解,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掐头去尾,原原本本告诉你发生过什么?你真的读过这样的书吗?什么污名不污名,在我看来,全不重要。”欧阳诺不是个懦弱的男人吗?也能说出这样果敢决绝的话,原来我并不当真了解他吗?
“宫外的生活并不好过,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费心。陛下以为普通百姓的日子就全然顺心如意吗?”这是我最真心的劝阻,人讲再多大道理,最后不还得面对柴米油盐。
“谁的日子都不可能全然顺心如意。云晴,你每天都顺心如意吗?顺不顺心和愿不愿意是两回事。就算不顺心,我也愿意。”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劝无可劝了。连太后都摆手,示意我不用再说了。
严蕙心回来了。对于去了哪儿,谁掳了她,受没受罪,她只字不提。
欧阳诺退位。谷儿穿上龙袍,坐上皇位。
太后依旧掌权。太后对我说:“别以为自己熬出头了,什么时候哀家死了,才轮到你。”
欧阳诺和严蕙心走了,离开了皇宫和京城,伴着晨曦消失在朝阳出现的地方,连背影都带着笑意,牵在一处的两只手始终没有放开。阳光好烈,刺得我的眼睛发痛,痛到眼泪快要流下来。我以一种另类的形式被抛弃,如同被打入冷宫。我忘不了欧阳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是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令人愉悦,他难得地开起玩笑:“云晴,既有云,何谓晴?你这名字和你这人一样模棱两可,敷衍了事。”
是吗?原来我遵守所有的规则,苦苦忍耐二十年,只在你心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某个夜晚,我无意中走进素心殿,听见一个又一个伤心的故事,我被那些哀愁吸引住,一夜又一夜地停留在此。
我活到了外婆的年纪,却发现外婆的话并不全对。只爱一个女人的男人虽然不多,还是有的。我保住了地位,也活得够久,久到让一切爱恨都成了过眼云烟,可我还是嫉妒,嫉妒那个身份不如我高贵,命也没有我长的女人。我嫉妒,因为她活过;而我,只是活着。
欧阳诺用地位和权力换了爱情和自由,我曾说他荒唐。我用地位和权力换了更荒唐的东西——把自己葬在素心殿前的泥地里。
我不想死后再到皇陵里继续做个完美的母亲,或者儿媳。欧阳诺说得对,就算身体受到禁锢,精神也要挣脱束缚。这也是一种自由。
柯岩的故事
“你居然没死!”长安公主瞪着我说,她的手脚都被我绑牢了,动弹不得。也许应该把她的嘴也堵住,可以让我清净一些。
“就算公主盼着我死,考虑到眼下受制于人的局面,也该装得驯服些,何况你我当年差一点儿就做了夫妻呢。”
“你想干什么?”杨皇后虽然也动弹不了,可架势还端得十足。
“没什么,只是想借三位贵人给陛下上一堂课。”
“柯将军是记恨陛下,打算用女眷来报复吗?”蒋太后总是不疾不徐,然后一语中的。姜还是老的辣嘛。
“柯岩已经不是将军了。”我苦笑一下,冷淡地说,“一介罪臣劫持了太后、皇后和公主,应是罪上加罪,罪不容恕。什么必死无疑、碎尸万段之类的话就不必再对我说了。如果三位贵人还在乎自己的性命,就顺从些;不然,若是一同死了,三位未必甘愿。我柯岩与陛下和三位贵人相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的武艺如何你们都知道,我立过的战功三位一清二楚,我杀人的本事也能不证自明了吧?”
长安公主、杨皇后和蒋太后都不说话了。这间昏暗的屋子一时陷入了沉寂。我爱怜地抚摸了玄霄几下,趁它还在放松的状态,用最快的速度拔下两根羽毛,我竭力不让它感觉疼痛,可它还是短促地叫了两声,不免惹我心疼。黑色的雀鹰很罕见,曾有羽毛自然脱落,我亦不舍。动物是通人性的,养久了便和家人一样。如果动物都会令人心疼不舍,那人呢?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人死了,会不忍吗,毓渊?我真想当面问问他。
我身上的伤处在不停渗血,刚好代替墨水。我用玄霄的羽毛蘸着鲜血,在杨皇后的丝帕上写下我给迟毓渊的战书。这是我精心设计的战局,他将不得不应战,一如回到少年时代的切磋,我和他都得全力以赴,而这一回的赌注,不是谁去涂黑太傅的扇子,而是我丢命或者他丢脸。
“太后、皇后和公主都在吾处,至于吾在何处,请陛下发挥聪明才智尽快找出来吧。三位贵妇,一位年老多病,一位嚣张跋扈,一位青春美貌,与吾这般该死不死的亡命之徒在一处,会不会发生让陛下追悔莫及之事,实在难以预料。玄霄会成为信使。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如若陛下宰了玄霄,那吾只好杀死三位贵妇。是救回活人还是寻到死尸,陛下自斟。如若扣留玄霄,吾过时不候,陛下自负其果。以妇人相挟虽非丈夫所为,然陛下令吾家业尽丧,使吾欲为丈夫而不可得,只得以此残命,回报陛下一厚礼。吾给陛下十二个时辰。若明日此时陛下还找不到此地,也不必找了,直接在宫中备好棺木和灵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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