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荇香正缩在门口,只露个脑袋。
花妈妈朝我招招手说:“阿运过来,跪下。”
我乖乖照做。
“叫干爹。”花妈妈冲我努努嘴,示意我叫他。
“干爹。”我怯怯地喊,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滚!别他/妈/乱叫。谁是你爹?”他忽然发怒了,把一个枕头扔过来。
我吓得哭着缩在角落里。
“阿享,你干什么呀——”花妈妈嚷道。
他直起身子,一使劲把花妈妈从床上推到了地上,跌得发髻都松了。“呸!老子干的是断子绝孙的营生,没女儿,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他指着我说,“等她把欠老子的债还完,爱去哪儿去哪儿,老子管不着。”
花妈妈被摔得有些恼了,提起嗓音说:“你不让她接/客,她又有什么本事还债?”
他也提起嗓音回道:“要接/客也得她自己愿意,逼良为娼的事,老子不干!”
花妈妈理了理发髻衣衫,再看看他气鼓鼓地样子,噗嗤笑了,嗔道:“是是是,谁不知道你享爷最有义气,最讲道理。就依你说的,随她愿意,行了吧?”花妈妈扭着身子贴到他背上,柔声道:“至于为了一个丫头咒自己断子绝孙吗?”边说边朝我和荇香摆手,示意我俩走开。
我抹掉脸上的泪珠,用最快的速度起身,出门。荇香连忙把房门掩上。花妈妈娇滴滴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来:“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
我正竖着耳朵分辨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荇香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那些男/欢/女/爱的事,在花香楼里天天看还没看够啊?走吧,走吧。”荇香扯着衣袖把我拽走了,走远了才松开,我听见她低低叹道:“阿运啊,你有享爷关照,真是好运。”
他的大名叫舒享,享福的享,据说是他自己取的。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就流落江湖。“舒”是把他养大的老乞丐的姓,也成了他的姓。江湖上,名头叫得响的男人都被尊一声“爷”。花妈妈让花香楼的姑娘们叫他“享爷”。
花妈妈是花香楼/妓/院的老板,大名叫花晓玥,年轻时候是风月场上有名的红阿姑。花晓玥已经不小了,快四十的年纪,比他大七、八岁。他管花妈妈叫“玥娘”。花妈妈管他叫“阿享”。
花香楼的人只知道他是花妈妈的男人,混江湖的,却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独影”。江湖中人没有不知道“独影”的,但没人知道“独影”和舒享就是同一个人。
所谓大盗,说白了就是贼,偷东西的。只不过贼的本事有大有小,偷的东西有贵有贱。“独影”的名头响,无非因为他手法高明,而且总能偷走价值连城的宝贝。“独影”这个名号是有来历的。“影”是说他行踪飘忽,来无影去无踪,不仅从来没被抓住过,连真面目都没人见过,以至于让官府连张清晰的悬赏画像都拿不出来。“独”是指他最大的特征——只有一只手。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的人听到此征往往会臆断他是因早年偷艺不精,被人逮住而被砍下过一只手。其实不是。他是最有天分的盗贼,从六岁偷第一个馒头起就从未失手过。那只手是被他的义父——那个老乞丐——砍断的。
老乞丐逼他杀人,他坚决不从。所谓“盗亦有道”,他坚持只取钱财不伤性命。老乞丐笑他自欺欺人,难道不杀人就是好人了?说到底不还是个贼?老乞丐要和他断绝关系。他把偷来的宝贝都给了老乞丐。老乞丐说,养育之恩不是光用钱财就能偿清的。血肉之恩,得用血肉偿还。他问老乞丐:“要哪一处的血肉,割给义父就是。”老乞丐指着他的右手说:“就要你这只手。”这是要断他的生路,逼他听任摆布。盗贼的营生凭的不就是手吗?“好!”他二话不说,刀起手落,把一只淌着血散着热的右手敬到老乞丐面前,然后扯下一截衣角,扎紧手腕,面色惨白似残雪,却硬气得既不发晕也不哼声。“义父的养育之恩,孩儿还了。”说完,他潇洒地起身离去,身后留下一条点滴的血路。
这一段是花妈妈讲的,她说是她亲眼所见,她当时就抱着琵琶坐在老乞丐身后。那时的老乞丐早就不是乞丐了,花着舒享偷来的钱财,也上得起妓/院,点得起红阿姑了。就是因为这个义子太能干,老乞丐怕有朝一日镇不住他才逼他听话,结果反而逼得这只雏鹰提早离巢了。
那一刀砍断了他的手,也砍入了花妈妈的心。花妈妈说,她的心随着那一刀猛地一抽,从此再也忘不了那个决绝的少年。那时的花妈妈还年轻,美貌正盛,却在心中立誓,若有熬出头的一日,定要跟个这样硬气的真男人。
老乞丐失去能干的义子只会坐吃山空,没两三年就把舒享留下的钱财挥霍一空。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的飞贼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不过没人说得清此人的来历。老乞丐喝醉了酒会跟人吹嘘,说那个飞贼是自己的义子,不过没人相信,因为老乞丐那时已经落魄得连乞丐都不如了,整天疯疯癫癫的,最后死在了街头。有人嫌晦气,把尸体卷在破席子里,丢到了城外。过了一夜尸体不见了,城外的荒山上却多了一座新坟,坟前还有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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