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参与谋反了?”我问他,“如果你有冤屈,我去替你出头。”到这一刻,我还是不愿相信。
黄格苦笑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谋反?”我喃喃道,“我竟不知你有这般魄力。还有二皇兄,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二殿下与我,不过是想争一争。”黄格缓缓道。
“争皇位?那是大逆不道!”我斥道。
“二殿下说过,有才华未必是好事。虽然才华是老天给的,可是人终究要自己把握命运。努力了,若还是争不过老天,那便罢了,就算有怨,到底无憾。”黄格眼里闪动着多年不见的光芒,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所以,二殿下和我不是同陛下争,是同老天争。”
“你不悔吗?如今这个结局。还有我。三十多年的夫妻,你对我竟没有半分不舍吗?”我问他。
“公主看我的头发,白的已经比黑的多。这一生眼看就要过完了,除了二殿下,无人再敢用我。我就快要带着我那一肚子才学进坟墓去了。我爹娘都是市井小民,却以我为荣。我考中状元的时候,他们高兴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我娘病重,临死前对我说:‘格儿,要努力做事,不要辜负了你的才华。’可我到底是辜负了。公主以为我争的只是权力富贵吗?非也!我想争些做人的尊严。我知道赢不了,那又如何?人皆有一死,不过是死法不同而已,我不后悔!虽说谋反算不得是美名,可本朝的史书上从此不得不留下我的记载。我黄格不再是无功无名枉活一世之人了。”他看看我,眼中似有柔情,“我曾经怨过公主,以为自己不得志是因为娶了公主。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切皆是才名所累,与公主无关。黄格委实愧对公主,若有来生,愿为牛马以报偿。”他朝我行了大礼。
我到底没忍住眼泪。
我虽不知情,却因身份之故,被卷入谋反案中。对我的处置成了个难题。按律法,我须被收监。陆太后对陛下说:“三公主毕竟是你父皇唯一的女儿,又不曾亲身参与谋反,把她关起来就得了,也未必非得关在监牢里,素心殿不是还空着嘛。”
二皇兄毕竟是陆太后的亲儿子,陛下的亲弟弟,公开处决有损皇室颜面。一杯毒酒保全了所有人的体面。毒酒是陆太后亲自端到二皇兄面前,看着他喝下去的。身为母亲,我无法想象陆太后当时的心境。
二皇兄死后,陆太后病倒了。这个能看透一切的女人也撑不住了。
陛下允我去探望太后。
“母后当初把二皇兄生成女孩多好,省去多少烦恼。”我伏在陆太后病榻前,哭着说。
“弋儿若不是与聿儿一母所生,他早就死了。所以哀家本以为,只要活着,长寿不死,就能既护住弋儿的性命,也护住聿儿的皇位。没想到,哀家这两个儿子,到底还是得失去一个。聿儿还曾抱怨过哀家,说生他的时候偏心,把才华都留给了弋儿,以至他才干平庸,成不了圣君。呵呵,你也是当娘亲的,你说有哪个娘亲会故意偏心,不盼望孩子们个个出类拔萃的?”陆太后虽然虚弱,还没糊涂,而虚弱打破了她的防备,让她说出许多从前不说的话。
“孩儿还记得,小时候母后让二皇兄读《陈思王曹植传》,便有警示之意。”我想起记忆里那些尘封的古老字句。
“魏文帝曹丕的才华并不逊于陈思王曹植,所以魏文帝有自信,陈思王也有忌惮,到底没有致命,全了兄弟之名。而弋儿的才华却强过聿儿太多,说来说去,是这两个孩子没能担待得了各自的命运。”陆太后长叹一声,似是累极,合上双眼不再言语。
我退回素心殿,继续过我的余生。
日子寂寥,漫长难耐,我用制扇柄来打发时间。
送饭的宫女见我做的扇柄精巧,伸手捏起来细看。
“别,别碰它。”我出声提醒。
还是迟了,扇柄在宫女手中断成两截。
“好精致的扇柄啊!可惜太易折了。”宫女惋惜道。
“是啊,精致的东西总是太脆弱。”我说。
洛颖妃的故事
“这是……喜脉?!颖妃娘娘……您……怀孕了!”
“确定吗?”
“千真万确!”
“怀孕这件事,我几乎放弃了。”
“恭喜娘娘,这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哪。臣这就替娘娘去给君上报喜。”太医喜滋滋地计划讨个头彩。
“等等!”我叫住太医,“先别跟君上说,也别跟任何人说。”我抽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太医的袖子里。
太医脸上明显是不解的神色。
“月份尚小,我已四十三岁,又是头胎,实在凶险,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好说。宫里的事儿……太医也见得多了,还是等月份大些,胎儿稳当了再公布不迟。求太医帮我先遮掩一阵,就说我的寒症又犯了,需要闭门静养几个月。”
太医按了按袖口,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
夜,我关上门窗熄了灯,一个人坐在寂静的黑暗里,打开记忆之匣,不必刻意召唤,那些刀光剑影血火喊杀并不因其久远而淡去踪影,统统挣脱束缚狂叫着汹涌而出,转瞬间便将我裹挟在内,带回三千里外、三十年前的扶余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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