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的扶余国都之战,扶然国已经伤了元气,王室动乱,无力征战。扶余已然成为扶源的势力范围。我曾以小人之心揣测过,扶源国会不会顺势将扶余国吞并,不再提助我之事,把我永远扣在国都,或许还会暗杀我的孩子,等我死后顺理成章地将大片土地收入囊中。和洛义不同,我不是个天真的人,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嫁给司马瑜不光是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就算他不乐意我回国,也无力阻挠。我承认,当年对朴庄妃的承诺只是审时度势的言辞,我并没打算真的遵守。待我成熟到足以承担重任,并且诞下继承人之后,我绝对会离开扶源,到时候司马瑜如果执意不跟我走,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扶余国沾满鲜血残破倾颓的宫墙我不曾忘记,父兄叔伯们堆叠在一起的尸体我不曾忘记,宫中女眷们哀哀的哭泣与殷殷的眼神我不曾忘记……我抛弃不了出身,只能抛弃他。况且,跟一国兴衰,生死存亡相比,儿女情长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不怕死,我已经见识过太多死亡,而且,身为王室后裔,怕死是一种耻辱。但我不能死,我还有未尽的责任。我经常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洛义一遍又一遍地对我重复同一句话:“活下去!颖儿,活下去,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是最难的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我要活下去。如果司马瑜肯跟我回去,我要同他再生许多孩子。如果他不肯跟我回去,我要再找一个丈夫生孩子,反正我的孩子越多越好。
可我盼到四十岁也没生出一个孩子。年轻的时候尚不着急,以为总有机会,等待就好。等到扶源国君辞世,司马瑜的长兄郑王司马瑾继承了王位。又过了十年,司马瑾病重,因其子皆年幼,故去前指明让其弟濮王司马瑜继承王位。君王的正室不能是异国女人,司马瑾死前顺便指给司马瑜一位王后。看似与君权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司马瑜在其兄的力推之下坐上了扶源国的王位。以此同时,我成为地位仅次于王后的颖妃。那年我已三十一岁,眼角悄然爬上了细纹,而王后还是个十八岁的青葱女子。
司马瑜是个天真的男人,这一点竟有些像洛义。在濮王府里,我是司马瑜唯一的女人。我独占了他十五年。到了宫里,司马瑜不能只有一个女人,除了我和王后,朴庄妃又为他挑选了四位妃子。拥有六个女人对一国之君来说,也算不得过分。不过司马瑜还是习惯在我的床上过夜。
十五年都没能怀孕,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或者他的身体有问题。我请过各路“神医”、“神婆”,吃过各种味道的“偏方”、“秘方”,也逼着司马瑜一同吃。哪位“神”都没找出问题,哪家“方”都没产生效果。
更让我沮丧的是,司马瑜继位后不久,王后竟然有喜了。可惜怀到四个多月的时候,王后小产了。因为伤身加上伤心,王后小产后一直缠绵病榻,不管宫里的事,也不再给司马瑜伴寝了。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说“王后没几个月就怀上了身孕,果然还是年轻女人的身体好啊”。她们影射的无疑是我这个伴寝最多最得宠的颖妃。朴庄妃也有意无意地把司马瑜没有子嗣的责任搁在我身上。
另外四位妃子也颇有怨言:“君上在妹妹们宫里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哪像在姐姐宫里那般流连忘返啊。”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不觉得刺耳了。我其实无比内疚,她们不说,我也在心里指责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就生不出孩子来呢?既然王后能怀孕,说明司马瑜的身体没有问题。那,难道是我有问题?司马瑜的王位需要有人继承,扶余国的王室也需要有人复兴。我需要孩子,优秀的孩子,而且不止一个。可我偏偏一个都生不出来。老天在戏弄我吗?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堆积成绝望。过完四十岁生日,我彻底放弃了。四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四十岁意味着哪怕还拥有宠爱也只能算作半个女人了,因为在四十岁后还能生育的女人在宫里从没有过。
除了年龄,楚娴公主的降生也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娴公主是司马瑜的女儿,也是司马瑜唯一的孩子,生母是虞蓁蓁。
虞蓁蓁是难得一见的顶尖美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一张如春花绽放般的粉面即使只上淡妆也能艳得耀目,丽色遮也遮不住,却偏偏没有锋锐,柔柔一笑就能笑化你的心,身为女人都心甘情愿被她比下去。对这样的女人不动心,也不算个男人了。司马瑜封虞蓁蓁为熹妃,可宫里人都叫她虞美人。
楚娴公主像她的母亲,生得聪慧美丽,又爱笑,像一朵娇艳的向阳花。她的出生也让我没法再怀疑司马瑜的生育能力,换言之,生不出孩子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完成不了传宗接代的责任,洛氏将要后继无人了。
自楚娴公主出生后,司马瑜不再流连我的宫殿,而是日夜陪伴虞美人和小公主。
那天是我的生日,司马瑜只派人送来一盘珠玉首饰,这是我到扶源国都以来他第一次没有陪我过生日。那个我随时准备抛弃的男人竟先抛弃了我。其实,生日不生日又如何呢?我苦笑着给自己灌酒,生命于我已经毫无意义。三十年了,就算回扶余去,那里的人还认识我吗?还会认洛氏为主吗?等我死了,王位又能传给谁呢?还是算了吧。我拔出短剑,那是骆义的剑,我从扶余一路带到扶源来的,剑鞘上还有当年战斗时渗入的血渍。我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抵在手腕上,用力一划,血花绽放,四分五裂的灵魂在疼痛中渐渐归位,等待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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