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传到廖铭这辈已经超过两百年了,最值得称道的是家家有余,最令人担忧的是文恬武嬉,这也是富贵病。廖铭是个勤奋的皇帝,日日上朝,天明即起,夜深方息,批阅的奏折堆了满地,得有专人收拾整理。他左右手皆可执笔,右手写累了就换左手,结果两只手腕都是肿的。眼睛也是红的,因为在灯下熬得太久。
“陛下想把自己累死吗?臣妾还不想当太后呢。”我把炖好的补品重重搁在他的御案上,汤水溢出来,洒了几滴在奏折上。他连忙拿袖子抹干净,不耐烦地说轰我:“没事就快走,别在这儿搅扰朕。”
“陛下把汤喝了,臣妾就走。”
他手眼不停,笔走游龙,半天也不搭理我。
我探头去看奏折,听见他嗤笑:“不识字,看得懂吗?”
我气血上涌,转身离去前大力挥动袖摆,生生将御案上的热汤碰翻,冲花了奏折上面他刚写好的墨字。
“薛万仪!你这个粗俗的女人!”他气得拾起身旁的几份奏折朝我丢过来,被秉笔太监们一一挡住。我捂嘴偷乐,他果然又皱起鼻子,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学他的样子皱了两下。“薛万仪——”他气得大叫。我哈哈大笑。
朱太后病危。她逼宫不成,一直被囚禁在寝宫里。
“召皇兄回汝南吧。”廖铭说。
“那老太婆还没死呢,等咽了气再召。”我说。
“毕竟是母子,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廖铭说。
“家父说了,成山王贼心不死,让陛下少发善心,多做提防。”我说。
“朕当初就没能见母妃最后一面,终身遗憾。”廖铭说。
我不想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甩手说:“罢了、罢了,反正家父的话臣妾也传到了。”
一纸诏书,传成山王廖衡回汝南给朱太后问安,然而成山郡王府中根本无人接诏,廖衡失踪了。信使日夜兼程赶回汝南复命,哪知汝南已经乱套了。
铜峰关一夜之间失守,守关将领兵士尽遭屠戮。铜峰关是汝南北面最重要的关隘,阻挡蛮人入侵,是南朝最牢不可破最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除非蛮人都是天兵天将下凡,否则铜峰关绝不可能被一夜攻下。然而,蛮人这次真得了天助一般,无声无息就入了关,一路南下,等朝廷得到消息,未及做出应对,蛮人已经杀入汝南了。
听到蛮人来了,宫里一下子也乱了。
我把信鸽全放出去,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娘家的回信,宫外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是出宫还是留守,全无头绪。我收拾了值钱的细软,准备随时出宫,又不敢轻举妄动,坐立难安。
“薛万仪——”廖铭急匆匆走进我的寝宫,“薛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我摇头。
“不能再等了,随朕出宫去。”他一把拉住我就往外扯。
还没走出我的寝宫,宫中的侍卫长就慌慌张张地摔在廖铭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陛下,蛮人已经进了城,跑得快的正在几处宫门外同侍卫们交手,现在出宫没有足够的人手保护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安全。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宫中隐秘处躲藏一阵,臣尽快杀出去找到薛大人,带足人手再回来接陛下和皇后娘娘。”侍卫长是廖铭从封地带回来的人,关键时候可以信任。
去哪儿躲藏?我与廖铭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那一晚,那个地方。
自朱太后宫中发难那夜顺利度过以后,素心殿的门锁再没被打开过,好在那把钥匙没扔。有人跟着反而危险,我和廖铭遣散了随从们,七拐八拐地趁乱避开所有人,躲进素心殿,把殿门从里面锁上。
“这里的灰还是这么厚,你也不差人打扫打扫。”他又抱怨同一件事。
“这儿是冷宫,打扫冷宫的意思是要废嫔妃了。陛下是看臣妾不顺眼,要废后了?”我像往常一样顶回去。
“朕从未想过废后。”他有点儿急了。
“家父是忠臣。”我长叹一声。
“薛大人自然是忠臣。”他点头,“你也是贤后。”
我噗嗤笑了,为他的言不由衷。“家父同臣妾说过,先皇决意让陛下继位,就是心知本朝的积弊丛生,欣欣向荣之下危机四伏,急需一位勤勉之君。成山王在朱太后的庇护下享乐惯了,只把当皇帝看作美差,怎会甘心吃苦?”虽然臣子议论君主是罪,廖铭应该也不会追究,我索性再当一次传话筒。
廖铭欲说什么,被我示意止住,侧耳细听,素心殿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我听见外面有男人喊了一句:“把这里围住。”
我心知不妙,有人欲闯进来。我拉着廖铭朝殿内走了几步,昏暗之中,一根粗大的殿柱后面立着一尊一人高的观音菩萨像,已经被灰尘和蛛网蒙得快看不见了。我拉着廖铭绕到观音像背后,轻按一处凸起,观音像从背后打开一道窄门,刚够一个人进出。
廖铭吃惊地看着。
我把廖铭推进去,说:“这是家父早就送进宫里,为朱太后出事那晚预备的,当时没派上用场,过后就忘了抬出去。”
廖铭在里面说:“还有些地方,你也进来吧。”
我对着那道窄门说:“这观音像造的时候就定了只能装下一个人。观音普度众生,观音像只能度一人。只要陛下还是陛下,臣妾就会誓死护卫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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