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为所动:“这都是完颜敞的一面之词,神谕森林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孩子们自己知道。既然定了这样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该遵守。就算小敞说的是实话,他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要接受选择的代价。”
完颜朗揉揉发红的眼睛,懊丧地说:“本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疼小敞,替他不值。这孩子,到底本王的儿子,做人做事皆与本王一致,自然也会犯与本王相同的错误。”他叹了口气,“有些事,或许真是天注定。”说完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琢磨他的话。
稍后,完颜朝带着儿子小致来到天兆寺拜天神。我知道他其实是带着儿子来感谢我的。我出来的时候父子二人已经在正光殿等我了。小致在完颜朝的示意下,朝我行礼——是拜天神的大礼。
“大司农,这礼我受不起。”我侧过身不敢受全礼。
“伽蓝天女是天神之女,是替天神受礼,自然受得起。”完颜朝也向我行大礼。
“选令公子为王位继承人,是天神的意愿,不是我的功劳。”我推辞。
“天神要谢,天女也要谢。若无伽蓝天女,便无人传达天神之愿。”完颜朝诚恳的说。
我是兆嘉王朝的子民,虽然从小无父无母,却被天兆寺抚养长大,自然知道自己是受天神庇护的。你问我信天神吗?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信。可我不信我自己,尤其是被选为天女以后,我很清楚,我还是我,没有听到过神谕,没有变成另一个人,也不能呼风唤雨,却被赋予了巨大的权力。人们都说我代表天神的意志。可我却分不清哪些是天神的意志,哪些是我自己的意志。天神真的每次都跟我想法一致吗?兆嘉经书里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与年纪最大的护法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研修了一辈子经书,与婆耶天女同龄,是个睿智的老人。
我问大护法:“如何证明我的想法就是天神的意愿,而非我自己的意愿呢?”
大护法说:“你的意愿就是天神装进你脑中的,就是天神的意愿,你没有自己的意愿。”
我问大护法:“每个人不是都有自己的意愿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怎会没有?”
大护法慈祥的面孔浮起一抹微笑:“伽蓝天女,你真的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那些意愿不是被装入脑中的吗?人喜新厌旧,好逸恶劳,趋利避害,这些喜欢与不喜欢难道不是天生就装入脑中的?生来就有的想法,怎能算是自己的意愿呢?分明是被天神装入脑中的啊。那不就是天神的意愿吗?”
我说:“就没有人喜旧厌新,好劳恶逸,趋害避利吗?”
大护法的微笑消失了,肃然地说:“或许有,但很少。”
“那些人就算有自己的意愿了吧?”我觉得我辩赢了。
“那些人听到了神谕。”大护法闭上眼,双手合十,不再言语。
大护法的话让我想了很久,虽然也没能完全想通,至少我面对完颜朗的质疑和完颜朝的感激时,不会太过心虚,毕竟大护法说了,我的好恶就是天神的好恶,我不必因此而愧疚。
完颜朗强健得像一头猎豹,我以为我活不过他,没想到他会在壮年离世。他病得起不了床,还要拜天神,就让侍从把他搁在春凳上抬到天兆寺来。我走入前光殿,看见完颜朗满身都是黄豆大的疱疹,躺在春凳上喘气都费力。
“都这个样子了,就是不来拜,天神也会原谅王的。”我说。
“哈哈,伽蓝天女一定在心中嘲笑本王现在这个样子是素来不敬天神的报应吧?”想不到他还笑得出来。“本王,想在死前见天女一面。”他喘着粗气说,看得出身体已到强弩之末。
“我会为王祈福的。天神不会怪罪。”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我真心安慰道。
“呵呵,本王并不是来求这个的。”完颜朗说,“本王只想在死前告诉伽蓝天女一个秘密。本王曾在天神面前发过誓言,至死不得泄露这个秘密,现在本王快死了,终于可以说了。本王对天神自有敬畏,对自己也有约束。”他的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倏然睁开,清楚地说,“迦陵天女并没有死,她在婆娑寺。”
我以为我听错了。这绝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见迦陵天女的尸体被放入棺木,她血色、气息、温度全无。
“这不可能。当年你还抬过她的棺木呢。”我对完颜朗说。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用我不喜欢的那种眼神看我,虽然不似从前锐利,依然让我不悦。他把殿外的侍从喊进来,侍从们抬着他走了。
我立在原处,觉得他在胡说,可这是前光殿啊,兆嘉王朝的人有谁敢在天神前面胡说?哪怕快要死了,胡说也会让灵魂在死后被天神诅咒。完颜朗是病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
一个身影在前光殿里缓缓的移动,用拂尘轻轻拂去殿中的尘埃。
我走到那身影前,拦住他,问:“大护法,刚才可听见了王的话?”
大护法看看我,点点头。
“大护法可相信王说的是真的?”
大护法看看天神像,点点头。
“迦陵天女真的有秘密?”我惊讶地问,忽然意识到这个天兆寺里最长寿的老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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