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元不吭声,他身边那人倒抢着说:“大胆民女有眼不识泰山!什么黄子元?这是五王爷皇甫梓鸢殿下。歹民厉鼎天私藏国宝,已经伏诛。殿下念你女流之辈少不更事,从轻处罚,押赴京城问罪。”那人的嗓音尖细刺耳,像是个太监。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五王爷?国宝?伏诛?怎么可能?我爹是一等一的高手。”
黄子元依旧淡淡地说:“都说绍兴酒好,本王觉得蜀州的女儿红似乎略胜一筹,酒香凛冽,足以遮盖‘软骨麻筋散’的味道。”
我这才想起,昨天婚宴上,爹竟喝得醉倒,是被扶回房去休息的。那“软骨麻筋散”是绿林中最猛烈的蒙汗药,若是吃进许多,当真一分功力也使不出来。
我犹自不肯相信,说:“黄老英雄是我爹挚友,绝不会算计厉家的。”
他冷哼了一声:“黄金戈早就死了。你和你爹看到的,是我命人假扮的。”
“不可能!若是假的,我爹岂会看不出来?”
“厉鼎天和黄金戈一东一西,相隔千里,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况且,‘蓝鹰’的易容变形之术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黄子元……皇甫梓鸢,好奸的毒计!堂堂五王爷为了一把剑,还要用骗婚的招数,真是无耻之极,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不如!”
黄子元,不,皇甫梓鸢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他旁边的奴才倒像狗一样,重重扇了我两个耳光。
皇甫梓鸢轻咳一声,止住了那人的巴掌,说:“厉姑娘已是本王的女人,今后若是实心效忠王室,可以将功折罪。”
我呸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皇甫梓鸢的衣襟上,又招来两个耳光。
原来十年前绑架我,逼爹交出宝剑的匪徒,是皇家的人。我是被捆着抬到皇帝面前的。皇甫家世代尚武,靠一刀一枪打来的天下。皇甫梓鸢他爹六十多岁了,君临天下,不爱奇珍异宝,只喜欢收集各式兵器。多年来,有两件物什心心念念而不可得——黄家的金龙九节鞭和厉家的轻尘宝剑,如今被他五儿子一一得来,捧到面前,心花怒放。
皇帝要给赏赐,皇甫梓鸢说看上了我,求他爹给个名分。于是,皇帝昭告天下,说什么蜀州厉氏,心向朝廷,主动进贡家传宝剑,特封厉氏女儿为五王爷侧妃,诸如此类的胡扯一通。
我被抬进了王府,皇甫梓鸢劝我认命。我说,我爹是被你们害死的,我的脚也是被你们弄坏的,皇家就是我的仇家,我绝不当仇家的女人。
皇甫梓鸢听了这话,倒露出几分笑意,告诉我十年前他就是那伙蒙面人之一,眼看着那把飞刀扎穿了我的腿。他惊讶一个小女童痛得流泪却不叫嚷,比好些大男人还硬气,就此记住了我。
他许诺要给爹和黄老英雄风光厚葬。我嗤之以鼻:“费了这么些周折,就为了一把剑,值得吗?”
他说:“只能出此下策,不然你厉家岂肯将这把剑白送给我?”只有我和他两人的时候,他都自称“我”,不再“本王”、“本王”的装模作样。
我说:“轻尘剑是我厉家的传家之宝,只要厉家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此剑被外人夺走。”
他哼道:“什么厉家之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地间所有的宝贝都是皇家的,都是皇帝的!”
他的心思没有白费,他爹夸奖他“有孝心、有谋略”,果真立他当了太子。后来,皇甫梓鸢袭了皇位,把我从侧妃变成了婕妤。什么鱼都无所谓,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宝剑夺回来,怎么能逃出去。
那双木头鞋被他烧了,因为脚跛,我的轻功不好,越不过宫里的高墙。宫禁重重,没有轻尘剑,施展不出厉凌剑法,我试过几次,都冲不破一众侍卫的阻挡。唯独那次,我怀着身孕,让皇甫梓鸢放松了警惕,侥幸逃出了皇宫。我想,就算夺不回宝剑也绝不能生下仇家的孩子。他让“大内十三鹰”倾巢而出,抓我回去。“大内十三鹰”是皇甫家训练的十三位顶尖高手,只听皇帝调遣,没有完不成的任务。若是轻尘剑在手,想抓我回去也不容易,可我失了宝剑,身上又怀着一个,实在敌不过“十三鹰”联手。好在一番打斗终是动了胎气,让我流掉了肚里的孽种。因为没保住孩子,皇甫梓鸢动了大怒,宰了两只“鹰”出气。他对我说,这宫门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辈子别再想要出去了。
那次流产出血太多,伤了身体,我知道夺回宝剑无望,于是心灰意懒,不再惦记着逃跑,只想过一天算一天,许多光阴也就一晃而逝了。
皇甫梓鸢是练武之人,身体一直都很强健,谁想到那年冬天竟会突然中风,虽然没死,却瘫痪了身子,不能动弹。自从我流掉了他的孩子,他就对我不闻不问,许多年都避而不见。那天他却突然召我去御花园。
我在园里见到他的一瞬,忽然感慨,原来逝去的光阴这么长,长得让我都认不出他来——他头发全白了,身子无力地靠在软椅上,脸有些歪,嘴角不时有涎水淌下,身边的太监一见到就赶忙拿手帕擦去。岁月无情呵!当年多么神气的一个人,如今彻底失去了君王的威严。
我还怔愣着,身边有人捧上一物,正是多年未见的轻尘宝剑。泰山石的剑鞘太重,捧剑太监的双臂微微发抖。我不知他何意,不敢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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