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桑柔只有一个要求,请为二殿下封侯,封号就拟‘平安’二字,算是给桑柔的承诺。桑柔愿将此生许给官家,换二殿下一世平安。”
“换?桑柔,这不是做买卖。朕真心喜欢你。”
“可……毕竟桑柔是二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二殿下情真意切,桑柔此生无以为报,若让他余生得享王侯尊荣,桑柔也能心安了。”
“如若桑柔先遇见的是朕,还会爱上元屾吗?”
虽然我很清楚,答案是“会”,可一旦这个字出口,元屾的性命就危险了。我说:“桑柔不知,愿为官家一试。”
“福水”入肠,前事皆忘。从这一刻起,我从没认识过晏元屾,我的夫君是晏元喆。
我还记得“福水”入口是咸的,入喉是苦的,回味却带点儿甜。我想,这水果真是有灵性的。人不就是这样吗?先是流泪,再是痛苦,痛过了,真忘了,就甜了。
我们都以为牺牲自己,才是为对方好。我们无力保护彼此,只好各自求助于旁人。他为了我,我为了他,一个装疯,一个卖傻。
成瑶妃的故事
我出生的颖朝,是一个极重门第的时代,每个人都按出身分归为不同的等级。最上等的是皇帝的血亲——皇族。最下等的是没有任何官职品级的百姓——寒族。余者,按九品官级分为四等:三品以上为贵族,五品以上为豪族,七品以上为高族,九品以上为大族。在颖朝,不同等级之间通常是不结亲的,更不住在一处。皇族都在皇都。在我的家乡灵州,最上等的是贵族,都住在落雁湖畔,房子离湖越近,身份就越尊贵。落雁湖水极清极甜,只有住在湖畔的贵族人家可以取用。次一级的豪族都住在栖霞河边,文官居左岸,武将居右岸,泾渭分明。左右两岸被一座座拱桥相连,我数过,少说有一百来座。栖霞河水不深,遇到旱季还有断流的时候,但这河水的源头在皇都的晶溟山上。晶溟山很高,山顶有雪,是皇族祭祀祖先的圣洁之地。栖霞河水从晶溟山上流下来,干干净净的,被直接引入禁宫、府邸,供皇族取用。之后,再沿着栖霞河的水道,流到灵州来。虽然这水到了灵州已经发混,不能饮用,却也因为沾过了皇族的贵气,被沿岸的豪族们视为宝贝,取来沐浴洗衣,灌溉花木,洒扫庭院。颖朝十年九旱,水是最稀罕的东西,庙里供的都是雨神。每年春播时节,皇帝都要斋戒十五日,登晶溟山拜祭,求风调雨顺。高族和大族也都选在有水井的地方居住。而寒族就只能住在那些道路难行,田地贫瘠,缺水少雨的地方。我家虽是寒族,好在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把我当成掌中宝疼爱。
秋初夏末,正是灵州一年中最缺水的时节。州官订的规矩:旱季寒族每天每户只能在傍晚时取用一罐水。水井边有官兵把守、记录,不能多取。偏在这最难熬的季节,我生了重病,浑身战栗,高烧不退。请来的郎中跟我爹娘说,我得的是寒热病,必须照方子煎药,每天服四贴,直到烧退,否则就没救了。抓药不难,煎药却难。按照方子,煎好一贴药得用半罐水。光煎药一天就得两罐水,可州府一天才给一罐水,别说还要烧饭菜了。爹娘连着三天不喝一口水,嘴角发白,嘴唇开裂,血迹斑斑,还要每天出去下跪作揖,求亲拜友,为了给我讨几滴水回来。都是寒族的百姓,家家都缺水,每天都有人渴死,谁也帮不了谁。我病得昏沉,不知道爹娘夜里出门,只知道有人在抱着我哭。我听见她说:“可怜的孩子,你爹娘夜里偷水被官兵发现。你娘跌到井里,你爹被打死了。你小小年纪,病成这样,又没了爹娘,只怕也活不了了。”说话的人是隔壁的婶娘,她没想到,我会活下来。第二天夜里的一场大雨,填满了各家的水缸,也救回了我的性命。那场雨定是我爹娘感动了雨神,落下的眼泪。
灵州的州官姓狄,是四品的豪族,还有门亲戚在皇都,是三品的贵族。这样的人,寒族百姓是惹不起的。那年我六岁,还是个孩子,人们都相信我很快就会忘了爹娘的事,我也这么以为——如果吕大人没来灵州的话。
吕大人名元懋,是颖朝最特别的官儿。说他特别是因为吕大人出自累世贵族之家,自己当着二品的官儿,却娶了个九品人家的女儿为夫人,成为皇都贵族中门第差别最大的夫妻。传说皇帝都亲自问过吕大人。吕大人说,颖朝没有律法明文禁止不同门第通婚,只要没有强娶强嫁,就没什么不该的。
吕大人来灵州是冲着狄州官的,当然不是为了我爹娘的事——死个把寒族百姓根本不是大事,何况还是偷水的罪犯。吕大人是监察御史,在皇都弹劾狄州官的贵族亲戚贪赃枉法,把个三品的大官给拉下了马。那大官有不少贪污的证据在狄州官手里,吕大人于是亲自到灵州查办。
审案那天,府衙的大门敞开,州里凡是能走路的全跑去看热闹。吕大人坐在中央,左右两边各写了五个大字:“宝剑如君临,奉旨惩恶官”。白纸黑字,对作威作福惯了的州官,如同催命符。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狄州官罪恶昭彰,吕大人审完当场就砍下了狄州官的头。
血,鲜红,好像还带着身体的余热,溅染石阶,漫过青苔,原来生命被以这种方式结束会流出如此丰沛的血,是为了洗涤死者的罪恶,还是为了震荡生者的灵魂?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我却很想恸哭。我听见有人喊:“吕大人,快看有个小女孩吓哭了!”谁?谁与我同感?我正抬头寻找,忽然被一双手抱起,双脚离地,身体腾空,眼前的一切是从未有过的清晰。爹娘走后,再没人抱我。我的头像熟了的麦穗,只会垂着,在风里飘摇。我在吕大人的怀里眺望,贪婪地只顾看向远处。吕大人以为我在找人,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是黑压压的脑袋,一个挤着一个;黑漆漆的眸子,一双挨着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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