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很难想象,年少英俊的苏鑫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乳母。在她印象里,皇帝的乳母该是四五十岁、老态龙钟的妇人。哪里想得到,这位乳母看上去是位性情婉约的青年女子。
单看她的夫婿王石游,身形修长,貌若潘安,就知她也不差了。只可惜,宫中盥衣局中的日子艰辛劳苦,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美丽动人。左脸上的紫色瘢痕更是丑陋惊人。
陆钏道:“妇人也不必太过忧愁,我尽力而为,但是事后夫人脸上的瘢痕具体能改观多少,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
我虽然擅长刀术,但是之前并未接触过此类病症,所以还需要回去参考下母亲留下的手册。夫人奈心等待些时日,陆钏现将夫人要用到的药方参详一遍,这两日夫人就先按照方子调理身体。”
安顺夫人点头,伸出手右手请陆钏把脉。
片刻后,陆钏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中年男子。
安顺夫人会意道:“神医不必避讳,如今我出得宫来,夫君便是我的唯一的依靠,但说无妨。”
陆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夫人可是受了什么酷刑?”安顺夫人身子微微一颤,面露痛苦,缓缓道:“幽闭术。”
身后的男子面露不忍,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握在安顺夫人瘦削的肩膀上,饮泣道:“夫人,你受苦了…”
安顺夫人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再言语。
陆钏内心感慨,惆怅了一会儿,继续低声道:“夫人…可是曾怀身孕?”
安顺身子一僵一瞬,眼泪怔怔的涌出,神情略带恨意,幽幽道:“是。神医果然看出来了…的确…那个孩子才成型……也许是那些人也怕了,将他打下来之后后面的刑罚省却了。”
暴室执刑的人也隐约听了,这个乳母是同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们真没想到,她竟然怀了皇帝的孩子,当时更多的是震惊。
身后的中年男子神情呆滞了一瞬,瞪大眼睛看着安顺夫人,心刺刺的更加悲痛了。
安顺夫人似乎不刻意隐瞒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当日张太后已将这丑事在文武百官面前揭露开来,长安城没有谁不知道。
她面露悲戚,陆钏不知,她如此悲伤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为了苏鑫,还是宫中那些她虚度的岁月。
谭嬷嬷的命运同她当年相似,都是命苦之人。但是两人也有完全不同之处。
也许是看到自己当年,陆钏胸中压抑万分,写下方子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屋内两人静静对立。
王石游情绪激动的握着安顺夫人的肩膀,撕心裂肺道:“你竟然有过他的孩子?”
他恨得咬牙切齿,心火涌上了头,一巴掌扇在安顺夫人的脸上,将安顺夫人扇的脑门嗡嗡作响:“不知廉耻!”
安顺夫人捂着脸颊流下泪来道:“我无耻!你开酒楼的钱是哪里来的?这些年,你以为我过得容易么?也罢,我知道夫君厌恶我,其实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
我也恨不得同过去一刀两断!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的一辈子……最好的十五年全毁了,倒头来只剩下人不人鬼不鬼遍体鳞伤。你让我怎么肯甘心——”
她捂着嘴,哭的撕心裂肺。
男子颤抖着,低吼了一声:“住嘴!那些钱算什么狗屁?我宁愿不要!你不甘心,那我又该怎么甘心?我为你守候十五年,谭云,你摸着良心说你就这样子对我么?你对的起我么?我怎么办,我们的馨儿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每到夜里馨儿管我要娘时我内心有多么痛苦么?馨儿一次次的问我要娘,要娘……”
他说着将自己的胸膛捶得咚咚响,目眦欲裂。
安顺夫人泪流满面。
王石游道:“你回来吧,你回来,我们不斗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这样过一生。我不嫌你……你看这院子里的树,树的鸟窝,篱笆墙旁的芳草娇花,都是为你。”
“树上的鸟,成双成对,我们像它们一样好不好?”
他喊泪了,目光温柔缱绻,依如成亲那日念催妆诗的少年。
“祁福当年遇雪姿,方成千载共眠迟。
天开绿柳书窗处,缘定蓝桥玉杵时。
白上画眉金镜挂,首回却扇烛光知。
偕翰鸾凤真堪羡,老去和鸣许子仪。”
王石游说着大手抚上她的脸颊,他们都老了,眼角也有皱纹了,剩下的时日还多么?
“把剩下的时间给我。”他不由分说得将她摁在自己怀中。
“现在还不行。”安顺夫人眼中坚定,摇摇头。
男子全身血液凝固住,崩溃道:“为什么?”
“他比我好?他给你穿金戴银?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女人…”
“那是他疼你的多?你们在一起夜夜笙歌是么?”
安顺夫人哀痛的摇头,那段被张太后囚禁的黑暗日子,入睡后从不知明日将走向何方。
他们也是在空阔的大殿上偎依取暖如待宰的羔羊。
眼前人疯了,吼着:“是不是他疼你比我还多?你说,我全都补给你!”
“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安顺夫人痛苦的抽泣,捂着双耳,这声音犹如人间地狱,将她炙烤的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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