栝楼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此刻手中托着两个匣子,一个宝蓝色的缎盒,另一个白色缎盒,将宝蓝色缎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列一列的银针,从短到长,从细到粗,每根银针上都精心雕琢着银龙盘柄。
老祖宗亲自起身坐在了矮榻上,又命丫鬟除去膝盖以下衣物,道:“阿钧腿不便利,我便以他的病源为例,以自己的身体为范,行一遍针法。阿钏,我只做一遍,你可瞪大眼睛,瞧仔细了。能成,咱们祖孙俩便也做一次师徒——你认可否?”
陆钏道:“求之不得,只是祖母年事已高,不若孙儿来吧,如此亲身感受也能加深记忆。”
老祖宗目光温暖,欣慰一笑:“不妨。我都是糟老婆子了,怕甚么!”另一边丫鬟栝楼已经将七十二根银针取出,包了白纱布过沸水消毒预备着。
又有丫鬟在堂中置下一方桌,木凳,令苏钧坐下。苏钧不明就里,但想到定是老祖宗另有安排,于是乖乖的坐下了。这边老祖宗对陆钏道:“阿钏幼时可曾尝试把脉?”
陆钏点头:“儿时娘亲曾教过。”老祖母面露喜色,令陆钏给苏钧当众把脉。陆钏见此也不藏拙,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苏钧的手腕上。
垂眸略稍片刻,又令苏钧张口伸舌,见其舌苔素淡,道:“回老祖母,阿钧舌淡,脉沉细……皆为精亏血少之象。”
老祖母点点头,又示意陆钏继续。
陆钏坐正身子,对着苏钧一本正经的问道:“阿钧幼年可曾有过什么疾病?又有什么症状?”
陆钏问过这话,心里便生出些感慨,自己的夫君,成亲已多日,她却不知他究竟是因何种腿疾导致不能行走,如今又这样当众问他,实在是叫她羞愧不已。
枉她一手好医术,却让他累及如此。陆钏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两人视线恰在空中无声静静地对望。
似乎看穿阿钏眼中的挣扎,苏钧略一笑,腮边显出两粒酒窝,道:“依稀记得六岁时,曾发热…”
又道:“呕吐,伴腹泻…”
“后…浑身乏力四肢酸痛…”
“第二日便瘫倒在床。”
声音说罢,苏钧视线便恍惚起来,一切仿佛昨日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如天各一方。
过去过不去,未来、也未到来。
朝阳照在苏钧的身上,眼底一片澄净,长长的睫羽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
室内安静呼吸声轻轻可闻。陆钏心底却一片冰凉,眼眸微闭,心里颤抖起来,阿钏患的是小儿麻痹!
小儿麻痹是不治之症!
她前一世也曾遇到这种病症,也曾刻苦研究,却终不能所成。
可是苏钧还这样年轻……她心底痛苦起来,嘴唇范苦。
老祖母将陆钏的反应收归眼底,沉吟片刻,又见沈夫人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便缓缓道出结论:“小儿麻痹症。”沈夫人听罢,心里一沉,身子差点就要歪过去,幸得裴宗德一把扶住,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心口隐隐作痛,苏钧怎、怎得生了这样的病……
只可惜了那少年啊……
老祖母面色沉稳,在矮榻上靠着靠枕,仍旧点头示意陆钏继续。陆钏即便六岁长有眼疾,可是六岁前耳濡目染,不可能一无所知。治病问诊,望闻问切皆是基础,她要看看陆钏究竟做的如何。
见此陆钏轻呼出一口浊气,轻咬下唇,终究对着周围人高声道:“请大家转身回避。”治病救人要紧,但是病人的心理却更值得尊重和呵护。于是众人依言转过身去。裴楷之和裴宗德皆是面上一松,见陆钏面色沉静,望闻问切面面俱到,镇静中仿佛有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恢弘气势,暗叹前途无量。
苏钧呼吸停滞片刻,——只见陆钏径自起身掠到他身前,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蹲下身子,双手抚上了他的小腿裤管!
第24章 ,锋芒
温热又陌生的触感迅速传到苏钧大脑中——苏钧心跳猛地加快,继而像是被烫到般,第一反应竟是差点劈手将她扔出去!
可是眸子一缩,仔细凝视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又忍住了。
自从那次病过后,他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近身伺候。奶娘不许,大丫鬟不许,就连他渴望的‘娘亲’也不许!
那些日子里他只将自己关在门内,日日夜夜缩在黑暗中。以为此生注定孤独终生,可是欣太妃却不许他堕落,亲自替他找京城最好的大夫,甚至动用了皇宫中的太医。
那两年里,他家的门槛都快被太医院给踏平了。可是病情依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终生只能坐轮椅。
再后来他就碰到了藏无法师。于是心境慢慢变得开阔,不仅如此,藏无法师还会使拳术。他每有积郁,都会让刑玉带自己过去看藏无法师练拳,每一招每一式都看的津津有味,仿佛世间再没有比此更有趣的事。
渐渐地,他便学会了藏无法师上半身的功夫,及使坐在轮椅上,也依然可以跟藏无法师对打几十个回合,也是从那时起——他的腿疾,才渐渐的非常缓慢的愈合,畸形的腿骨被矫正了,但也只能恢复至此。
日子一天天过着,他渐渐长大,却依然保留着他的习惯——那便是除了刑玉外,不喜生人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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