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住他肩头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宁无尘感到自己被拖着滑向悬崖,耳畔划过尘灰和风声,周身满布碰撞摩擦的疼痛感,所有的判断力和方向感在这个过程里都消失了,眼前闪过许多无法分辨的画面,在下滑中似乎胡乱抓住了什么,身体突然停住了。宁无尘挂在悬崖边上,而王禧则牢牢抓住了他的腿,两个人正在经历一场重量和生死的拉锯战。
颠倒着的视野里跳动着火光,他一度散乱的焦距终于聚集在面前的一株青草上,柔弱而坚韧地在岩缝中生长,在风中保持着不屈的姿态。手中藤条与皮肤间发出火辣的疼痛,五指的关节承受的力量正在饱和,整条手臂也在巨大的拉力下几乎断折。
“不要松手!宁公子,坚持住!”这是冲到面前的洛少阳担忧急切的声音。
“你……快上去!”这是悬在身后的王禧气急败坏的喊叫。
是时候做出最后的决断了。宁无尘觉得自己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一样,所有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仿佛自己九剑那般瞩目,面对这个世界,无论冷暖对错,似乎他从来都是懦弱无力的,而终于有这么一刻,他,只有他可以逆转全盘。洛少阳的手伸到面前,宁无尘却没有去抓,只是在洛少阳耳边轻轻耳语,太多的心愿未了,而他只能留下几句话而已。
慢慢松开手,宁无尘笑了,他看到那一张一张惊愕的面孔,模糊了扭曲了,月光和星辉渐渐远离,脆弱的风无法托起自己急速下坠的身体,鲜艳盖头掀起来露出绿袖的眉眼,有一束光慢慢淹没在黑暗里,他再也无法回到那张书桌前看那一年的落花了。
☆、第 20 章
(20)
金黄色的花海,在风里起伏,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继续了,只想躺下来沉沉睡去,甚至不去考虑能否醒过来。蹁跹的光飞过眼前,青草露水的味道慢慢深入躯干,植被在夜风茂盛生长的声音擦过耳际,微弱的虫鸣,摇曳悬浮在空中的不知是星辰还是萤火虫。
“苏慕,苏慕……”
恍惚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急切而温柔,很多年都不曾有人这样唤他,记忆中曾这样叫自己名字的两个人如今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可是他却都没有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兵器厂的工人没有向苏慕描述过那滚烫的铁水倾盆泻到父亲头顶时的惨状,他只能自己想象;他也始终没有向宁无尘问起师父过世时的情况,是否痛苦,是否安详。
“醒醒,醒醒……”
那双眼睛,没有鄙夷没有猜忌,那样清澈的眼神,纯净晶莹的泪光,那张清秀的面孔仿佛来自云端般遥远,她的五官笼罩着雾气,似乎来自幻界的仙女。也许自己是真的死去了,可自己,怎么会在死去后见到这样的仙人,那团白光中心的人终于慢慢靠近,是十三。
“苏慕,你醒了!”第一次,苏慕在十三的脸上看到了这样复杂的表情,担忧而激动,欣喜又焦急。
想慢慢活动身体,但是后心传来的剧痛和滚下山坡的擦伤让他无法活动,胸腔内剧烈翻滚,舌下涌起一阵甜腥,粗通医理的他自知王禧的那一掌已经伤了心脉,以自己的修为,怕是……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凌乱的思维,一双手便轻轻抬起了他的头颈,他感到少女身上凌厉却并无杀意的气息,自己的脑后便是她柔软的臂弯。
“十三姑娘,你快离开吧,我真的没办法解七夜绝……”苏慕看到了十三划破的衣袖上渗出了斑斑的血迹,月光下她脸颊上的细微擦伤和灰尘格外清晰。
“刚刚我都听见了,不用重复。”一只手掌慢慢贴近苏慕的脊背,温和的暖意慢慢注入他的体内,暂时压制了那种翻滚的疼痛。
“不必了……”苏慕回过头望着她,艰难地推开她的手臂,没有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谁都救不了谁,你走。”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苏慕握着十三的手腕,不让她的手掌再靠近半寸,他用尽力气站起来,默默咬着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十三望着他,手臂僵在半空,苏慕一直是一尘不染的白袍上现在布满了污泥和血迹,散乱的发髻遮住了也许正在痛苦地扭曲的面孔,她不知道这个男子要这样固执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全盘皆输,就算是生死攸关,也要独自承担一切。
只能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走远,十三想叫他停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适合的词句和语气。
苏慕终于摇晃着再一次跌倒,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冲过来的十三身上,两个人身上的伤口相交叠擦碰,十三忍不住低吟一声,但是十指却依然牢牢地托住了苏慕的身体。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都愣住了,片刻后苏慕终于又露出了微笑,但十三却觉得自己望着他的脸时,感到比哭泣更深沉的悲伤。
白衣上慢慢晕开的血迹就像是妖娆的花朵,蔓延出一个诡异的花期。来自不同躯体的血液,居然相融了,纠缠着盛放着,一片悲怆的斑斓。
记起了那个夜晚,苏慕沮丧地走出很远后若和师太叫住他说,七夜绝虽无解药,但曾经有人通对过换血液的方法获救,不过前提必须是两人的血可以相融。而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血液可以相融的两人也并非易事,况且方法,是用人命换人命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四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