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沾着清水一点一点洗净,一阵悲从中来,滴滴泪珠便滚落在自己莹白的素手之上,不由将脸深深埋在帕子里。
何子岑瞧着案上搁置的大红烫金帖子,没来由一阵心慌。想要寻个理由不去,又不舍得前日九曲竹桥上瞧见的孱弱身影。他不由怅然叹了口气,覆手立在窗前凝思,心里却像千百幕大戏上场,每一幕都是他与陶灼华的过往。
清风徐动,吹动书案上一本线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何子岱从外头走进,瞧着摊开的大红帖子,再望望背影孤隽的何子岑,没来由一阵心痛。
他将线书阖好,再将帖子压在书下,这才走向何子岑身边,轻轻唤了句兄长。
何子岱只比何子岑小着一岁,两人感情亲厚,身量个头相当,到似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不同的便是何子岑喜文、何子岱善武,凑在一起又是相得益彰,一样的玉树临风。如此人中龙凤,不晓得宫里多少妃嫔羡慕德妃娘娘的好福气。
“后日的宫宴,三哥去不去?”何子岱立在何子岑旁边,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笔直挺拔的苍松之上,貌似淡然地问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不知怎得,瞧着那株宁折不弯的青松,何子岱便觉得喉头发哽。城破之时,他受何子岑所托,将陶灼华护送出去,那几辆马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折返在城楼之外。
金钩银弦的红翎箭破空有声,射向何子岑的时候,他已然是泪流满面。
大阮兵败,战场上没有一个逃兵。唯有自己忍辱偷生,揣着何子岑的嘱托,要将做为始作俑者的陶灼华安全护送出去。何子岱忍了又忍,才将紧握住剑柄的手拿开,不至于横在陶灼华的颈下。
他憋着一口气潜入大裕,像扔破布一样将陶灼华扔在瑞安长公主的府门前,及至晓得陶灼华是被冤枉,何子岱早已铸成大错。
陶灼华腹中的胎儿是因他而死;其后陶灼华隐居洋溪湖畔四十年,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亦甘心承受这样的报应。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兄长何子岑,他没有替他留住最后的血脉。
何子岱是在遗恨与忏悔之中结束了残生,亦蒙苍天垂怜,让他又回到了大阮仁寿皇帝二十年的初冬,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轨迹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陶灼华如前世一般又来到大阮,何子岱所想做的便是弥补最初的亏欠。
何子岑终究要位登大宝,陶灼华身上依然有着瑞安长公主的桎梏,并不是一国之后最好的人选。大裕与大阮今日握手言和,实则两国之间殊死的一战在所难免。他最想要做的,便是有朝一日将刀架在瑞安那贱人的头上,让她归还两世的血债。
而陶灼华是何子岑的心头肉,何子岱不愿兄长有这样的软肋,如前世一般被人有机会拿捏在掌心。想要扭转曾经的局面,便是将陶灼华牢牢隔绝在兄长的生活之外,让他们没有机会见面。那样,前世的覆辙更不必重蹈。
何子岑不晓得何子岱连番的心念电转,想说不去,心却遵从了自己的意愿。他柔和地笑道:“连父皇都会参加的盛典,咱们怎能不去?那日你坐我的马车,咱们一同入宫。”
☆、第一百零六章 捉肘
何子岑清浅的话语温润和煦,却犹如一阵夹杂着冰霜的龙卷风,来势汹涌而凛冽,席卷在何子岱的全身,砸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前些时日何子岑在青莲宫外驻足,瞅着陶灼华的倩影,几近落荒而逃的场景又在何子岱眼前闪现,他一颗心被狠狠纠起。
不能说得太过,何子岱勉强笑道:“那样的宫宴有什么意思?叶将军的遗孤到也当得起父皇亲临,那个灼华郡主又如何有这么大的脸面。依子岱的意思,既是为这些姑娘家设宴,咱们两人便都不去。”
“话不是这般说”,何子岑好脾气地拍拍何子岱的肩头,认真说道:“前些时京中百姓情绪低迷,父皇分明有与天下万民同乐的意思,这才赞许谢贵妃在宫中宴饮,咱们做儿子的又怎能辜负他一片心意。今次不是为着叶臻臻,也不是为着陶灼华,咱们只是替父皇分忧。”
话说到此处,何子岱无法反驳,只好悻悻说道:“那一天咱们兄弟坐在一起,吃上两杯酒便早早离席。如此无聊的场面,不如寻着四哥打场马球。”
何子岑温煦的脸上一贯丰神俊朗,少年郎挺秀高颀,恍若自带阳光。他冲何子岱暖暖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着孩子一般。”
何子岱死缠烂打,何子岑并不松口,推着他的肩膀道:“莫在这里混闹,咱们该入宫去给母妃请安。去与不去,咱们只听母妃的吩咐。”
小厮们捧来兄弟两个的斗篷,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入宫,在德妃娘娘的长锦宫用过晚膳,再加上德妃娘娘的乳母肖嬷嬷一起,陪着德妃娘娘打了几把叶子牌。
德妃娘娘虽舍不得儿子,到底怕宫门落匙,平白添些口舌,反到催促着两个儿子离开。临去时又殷殷嘱咐道:“冬至那一日务必早来,陪着母妃说说话,咱们一同往长春宫去。”
何子岱百般不愿,见德妃娘娘开了金口,只能随着何子岑满口应承,打定了主意那一日严防死守,不教何子岑与陶灼华私下相处。
连着几场冷雨,天气更加寒冷。一夜硕风,湖心岛上那几棵粗壮的梧桐树叶子被吹得干干净净。闲来无事,陶灼华要娟娘准备了些碧绿的绸缎,她与茯苓比着荷叶的样子裁制,散在青莲宫周围的湖水之中,到也别有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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