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娟娘与菖蒲两个走进来,陶灼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却又绽开云锦堆砌一般的笑容,那样纯洁而无瑕。
娟娘强忍着心里的酸楚,露出抹慈爱的微笑,将手里的东西悄悄搁在案上。
陶灼华轻柔地自楸楸下巴底下抽出自己的脚,提着裙裾蹑手蹑脚走到案边,瞧见了娟娘与菖蒲搁下的东西,一抹笑意又如新荷初绽,萦上陶灼华的眉梢。
多少离情别绪,在这个冬日的午后,又化做点点滴滴的思念。思念如海,渐渐将陶灼华整个思绪萦满,飞向已然人去屋空的陶宅。
夏日天长,各种花果糖浆;冬日无聊,拥炉烤制小食,本是在青州府时舅母黄氏领着她们这几个孩子常做的事情。娟娘耳濡目染,自然记在了心里。
那时节陶婉如无情无绪,十日里到有七七八八是咽泪装欢,黄氏生怕陶灼华受委屈,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冬日炭火炉上的焦糖面饼、板栗、红薯;夏日加了果仁的酸奶酪、那一盏陈皮红果,满满都是回忆。
娟娘与菖蒲利利索索揉起面饼,两人虽将声音压得极低,那轻声说笑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浅眠的楸楸。它欢快地爬起身来,蹦跳着跑到娟娘脚下,似是瞧着案子上的着东西好奇,连着跳跃了几下,却离那案子还有块距离,便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显得极为委屈。
陶灼华以手支着脸颊,倚在葛布团花大迎枕上,已然笑得弯下腰去。
她兴致勃勃地瞧着娟娘将和好的面抻成薄薄的面皮,再将香香的馅料包进去。菖蒲便接了包好的薄饼,小心翼翼摊在铜制模具上头,搁在炭炉的顶端。
茯苓并未闲着,将娟娘早先收拾好的红薯与板栗搁在松枝搭成的架子上,由着炉火将松油燃出,又兹兹拉拉滴在炉火中,发出松木特有的焦香。
一家人都在忙活,忍冬纵然装睡,却也被那渐渐扑鼻的香气所引,装模作样打个哈欠,恍然一幅才刚起身的样子。
她不愿沾这些粗活,便自告奋勇去取竹簸箩,在里头垫了块干净的松江白布,饶有兴趣地立在娟娘身旁。娟娘有心编排她几句,见陶灼华脸上的笑容如此开心,便忍了又忍,只管拿模子翻来覆去。
不多时,一股焦糖的气息便在殿内萦绕。忍冬端着竹簸箩,在娟娘的吩咐下将一炉刚烤好的薄饼收下。茯苓拿个金黄花卉缠枝纹的碟子盛了两枚,递到陶灼华手上,自己也笑嘻嘻捧起一个放在唇边。
忍冬早取了一枚芝麻最多的薄饼掰做两半,几口就填进了自己嘴里。想是被那薄饼的糖馅感染,嘴上抹了蜜一般,冲娟娘笑道:“娟姨,您如何好的手艺,怎得早不叫大伙儿知道?您哪日有空,也好生教教咱们姐妹几个。这种吃法,奴忍冬还是第一次碰到。”
娟娘微微抿着唇,并不搭理她,只管与菖蒲再做了一笼,重新笼到火上。
瞅着薄饼烤制的空当,娟娘与菖蒲也各自拿起一枚香香咬了起来。娟娘手下不停,帮着茯苓将摊在松枝上的红薯与板栗不停翻转,屋里满是板栗的馨香。
忍冬吃完了一只薄饼,见第二笼香香的薄饼又摊开在竹簸箩上,顾不得薄饼烫手,拿手帕托了一只,忙不迭地一口咬去,被里面的糖霜烫到了舌头,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逗得茯苓咯咯笑出声来。
陶灼华自己吃了半个,另半个小心吹凉,掰碎了喂给楸楸。再吩咐茯苓取一盘薄饼,送给外头那几个粗使的宫人尝尝。
夜暮渐深,廊下已然点起了灯。菖蒲抖净板栗上的灰尘,盛了一盆搁上炕桌,陶灼华便与娟娘坐在炕上,几个人有说有笑剥着板栗聊天。
茯苓眼尖,透过明纸糊的窗椟,却瞧见外头回廊上有几个人渐行渐近,正是嘉柔郡主叶蓁蓁和她的丫鬟。
“小姐,天都这个时辰,怎么那位嘉柔郡主又来了。”茯苓飞快地挪回陶灼华身边,向她窃窃私语,转而指了指窗外。
☆、第一百零八章 至善
暮色沉沉,再过片刻便是晚膳时分。叶蓁蓁此时来访,大约是过路的交情,并不预备久坐。
今世里两人虽未碰过几面,陶灼华却对大殿上叶蓁蓁的主动示好极为珍重,依然对叶蓁蓁印象很好。她示意茯苓去迎客,自己起身净了手,转回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又笼了笼微散的发丝,再重新回到暖阁里。
打从那一日长春宫中初见,叶蓁蓁与陶灼华又见过两面,都是对方主动到青莲宫来稍坐。提及昌盛将军的罹难,叶蓁蓁虽然伤心,却颇识大体。
她曾宛然叹道:“郡主,您那日在大殿上说得话极对。战与不战,本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蓁蓁当是听得满心赞同,只不敢轻易表明态度。今日蓁蓁说句心里话,纵然再伤心,也不能将家父的去世赖到您的头上。说起来咱们同病相连,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陶灼华深以为然,更为叶蓁蓁的深明大义动容,她没有拒叶蓁蓁于千里之外,而是十分企盼能与前世的好友再续前缘。
晓得谢贵妃对陶灼华多加责难,叶蓁蓁还曾婉转地表达过自己的歉疚。她对陶灼华说道:“无非是当年的糊涂帐,如今却要郡主您替您母亲承担。总归过了这一阵,贵妃娘娘出了心中的恶气,往后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陶灼华张了张嘴,不敢将瑞安长公主根本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吐露,也晓得自己与谢贵妃永远没有握手言和的那一日,不必徒增叶蓁蓁的困扰。她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认真说道:“嘉柔郡主,您前头那几句话说得极好,其实灼华也是同样的心思。不管与谢贵妃的关系如何,都不会迁怒到您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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