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送来的用度越发短缺,鸡头米、血糯等稀罕之物早便断了顿。
娟娘提前一天泡了红枣、莲子、桂圆,花生以及各色干果,又剥了些风干栗子凑数,腊八节一早便开始熬制。小火慢煨,不多时便有香香的粥滋味溢出,娟娘一直煮了近两个时辰,才将一锅熬得软糯香甜的粥锅端下来。
旁人大约看不见青莲宫这点东西,陶灼华却记挂着德妃娘娘素日的关怀,命茯苓盛了一钵送去长宁宫。德妃娘娘见陶灼华知礼,心里颇为赞许,命人装了些内造的点心交由茯苓带回去。
午间时陶灼华又请娟娘散了些赏钱,将粥分给众人,连那几个粗使的宫人都在人在份。娟娘特意在小厨房里加了几个菜,准备几个人关起门来过节。
下午时分,有嬷嬷送来了宫里散的八宝粥,大约也是中午熬好,如今已然凉透。嬷嬷颇不耐烦地将粥碗递到娟娘手上,只说是宫里头照着规矩来的赏赐,似是瞧不得清莲宫的冷清,放下东西扭头便走。
宫内照例是一场宴饮,连至善公主夫妻二人都回来陪着仁寿皇帝过节。食着一碗甘甜香糯的八宝粥,仁寿皇帝却好似忽然记起国中还有一位质子,晚宴时便特意问谢贵妃道:“既是宫中宴饮,怎么不见前次那位灼华郡主?”
谢贵妃夜夜被噩梦所扰,根本不愿意见到陶灼华那张脸,故意将她拒之千里,不防仁寿皇帝此时提起,便娇笑着说道:“陛下容禀,臣妾觉得腊八节本是家宴,她一个外人在这里不大方便,早便命人给她送了腊八粥,便没有邀她一同过节。”
德妃娘娘这些日子派人苦苦追查当年先皇后去世的来龙去脉,心间已经有些猜测,却苦于证据不足。见谢贵妃分明故意忽视陶灼华,便从旁敲打,端淑地笑道:“贵妃娘娘这话错矣,陛下恨不得与天下万民同庆,哪里在乎多一个陶灼华。你若说是家宴,岂不是故意叫蓁蓁难堪。”
叶蓁蓁听得谢贵妃说的家宴二字,远远看着席上那一抹淡黄锦衣的少年,心内正自浮想联翩,荡起圈圈涟漪,却被德妃娘娘一句话打回原形,不觉羞红了脸。
何子岑虽然坐着饮酒,他的思绪早便不在此处。只想着青莲宫里三面环水,如今被朔风一吹,还不晓得冰冷到什么地步。青莲宫此时还未重修,四处破败不堪,陶灼华酷爱风花雪月,对着满池枯草败苇,又是孤身一个,想来十分凄清。
本该恨她入骨,偏偏总是事与愿违,思绪不自觉便围绕在她的身上,依然挂念她的冷暖。何子岑无声地叹息,眼望着手里那杯花雕酒发呆。
仁寿皇帝没有留意下头小儿女们的心不在焉,只向德妃娘娘赞许地一笑,说道:“还是德妃晓得朕的心意。”
话说到此处,谢贵妃便是再一百个不甘心,也不敢忤逆圣意。她提起曲颈银制雕花酒壶,替仁寿皇帝斟酒,柔顺地笑道:“臣妾毕竟见识短浅,比不得陛下思虑周详。这也是陛下皇恩浩荡,那灼华郡主有福,臣妾这便派人去传。”
仁寿皇帝面上笑容始终不减,缓缓冲谢贵妃说道:“朕一直认为你是识大体的人,这样的疏忽,以后可不必再有。”
虽然仁寿皇帝面色平和,谢贵妃却嗅出了他眸间的不虞,心内突突一跳,吩咐背后的周嬷嬷道:“你赶紧跑一趟青莲宫,请那位陶郡主过来赴宴。”
周嬷嬷急三火四来传谢贵妃的懿旨,陶灼华推脱不得,便请她先行一步,自己换身衣裳便来。
菖蒲捧了件水绿色描绣金线唐草纹的湘裙,请陶灼华更衣。陶灼华想了一想,却命她重新开箱笼去取那件相思灰大毛领子的窄袖掐腰小袄,下面是黛蓝色折枝海棠的八幅湘裙。又将头发重新散开,结了两只发辫,只绑了一对东珠,镶了几枚黛蓝色的发佃,这才领着茯苓出了门。
陶灼华俯在大殿上面圣之时,仁寿皇帝远远望着下面那抹身姿娇小的倩影,瞧着她身上的相思灰色,在心里黯然唤了一声先皇后的小名。
德妃娘娘有刹那间的失神,片刻便恢复了自然的神态。谢贵妃却是一惊,手中的乌木嵌银筷子悄然滑落下来,掉上自己的裙衫尤不自知。
李嬷嬷立在她身后,忙不迭地重新换过筷子,在她的后臂上悄悄拧了一拧。谢贵妃恍然回过神来,笑着替陶灼华安排座位。
这主仆二人的小动作,被谢贵妃对面的德妃娘娘瞧得清清楚楚。她只是不动声色,命人替陶灼华安筹,笑着问道:“我们喝的都是花雕,你是要喝杯酒暖暖身子,还是与蓁蓁一样来杯枫露茶?”
有心趁着仁寿皇帝在这里,德妃娘娘想叫陶灼华提起青莲宫的缺衣少食,给谢贵妃一个没脸,陶灼华却晓得并不是时机。
她冲德妃娘娘感激地望了一眼,便恬柔地垂下了眼睑,低你说道:“灼华不会饮酒,便叨扰嘉柔郡主一杯好茶吧。”
两人坐在大殿两侧,遥遥相视而笑。叶蓁蓁命人将自己的茶斟给陶灼华,眼中依然是一片清湖潋滟的亲近,不掺一丝杂质。从陶灼华的角度望过去,却分明从那明媚的笑容里读到了陌生。
一点罅隙滋生,裂痕愈演愈深,虽然不晓得是为着什么,陶灼华却了然地明白,这一世再不会有前生的姐妹情谊。亦或前生那一场惺惺相惜的友情,根本便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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