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瑞安深夜传召,苏世贤早失了从前的雀跃。他胡乱将藤桌上的凉茶饮尽,暂时将心底关于苏梓琴身世带来的惊涛骇浪压下,便有些暗哑地唤了一声半夏,依旧彬彬有礼地问道:“不晓得殿下有什么事?”
若放在从前,半夏兴许不会多说。此时瞧着苏世贤青衣瑟瑟,竟有些遗世的独立,心底那点怜惜便更加浓郁,与方才在长公主寝殿间瞧到的靡靡之色对比,心间的撞击格外强烈。
她沉吟了片刻,方才将声音压得极低,悄然说道:“只为今日灼华郡主写了家书归来,长公主对上头的内容大不满意。方才逐了费嬷嬷出去,如今便要奴婢来请大人您过去,大约是要问讯些事情。”
从前只望着靠瑞安平步青云,苏世贤也曾深情缱绻。后头连番被那些个美少年打脸,如今连爱若至宝的女儿都成了泡沫,他心间的顾忌反而少了许多。
听得瑞安被陶灼华的家书所扰,他反而隐隐升起一丝窃喜,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再淡然问道:“莫非是灼华忤逆了长公主,叫她心里不大痛快?”
半夏拿贝齿轻轻咬着朱唇,再悄声说道:“这灼华郡主若不是一派少不知事,便是存心与长公主过不去。这些时日统共写了一封信来,里头却满满无用的东西,长公主关心的事情浑然不提。您此去也小心着些,只怕殿下会有所迁怒。”
苏世贤只是随口一问,原不指望长公主身边的人能开了尊口,听半夏竟然说了这么多,到有些出乎意料。
青绸莲纹的素灯映着皎洁的月光,竟也衬得本来样貌普通的半夏多了些瑰艳。眼见她目含隐虑,到有几分关切地望住自己,苏世贤心间一动,猜不透这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也承她这难得的一份情,便微笑着颔首示意:“多谢你的提点,我必定记在心里,咱们这便去吧。”
那一缕温润的笑意比天上的琼华更亮,倏忽迷乱了半夏的眼睛。听闻苏世贤这便要动身,她到有些迟疑地立在原地,轻轻问道:“苏大人,您便不换身衣裳?”
苏世贤略略低头,掸掸身上蜀丝的淡青暗纹直裰,颇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是在府中,这身家常衣裳并不失仪。半夏,你带路吧”。
说不清是嫉是妒,亦或伴着深深的失落,半夏眼瞅着清风吹动苏世贤衣袍的下摆,感觉那青色的萧瑟浓浓印在自己心上,一时觉得无比酸涩。
她迟疑着伸手拉住了苏世贤的衣袖,低低说道:“夜来风凉,芙蓉洲那一片临着秋水尤其清冷,苏大人还是披件斗篷吧。”
苏世贤觉得今夜的半夏奇奇怪怪,只为能探听到几句长公主的动静,也不去费心琢磨。见她一片芳心为着自己,到也不愿苛责她一时的失态,便借着整理发上的绾巾拂开她的手,再命小厮捧来了披风,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罅隙已然滋生,那裂痕愈来愈大。从前的苏世贤夜临芙蓉洲,哪次不是沐浴更衣,眉间如沐春风?如今却只余了满满的应付。
半夏隐约瞧出了些端倪,心上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随手执起搁在廊下的灯笼,只默不作声地随在了后头。
夜晚的芙蓉洲里难得没笙歌弦舞,那一派宁静到让苏世贤有些不大适应。就着半夏挑起的珠帘进了内殿,他向瑞安行了一礼,便含着温煦的笑意问道:“殿下,这么晚寻世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方才被费嬷嬷打断好事,瑞安心间不大痛快。她已然重新换过衣裳,着了身凤穿牡丹的真紫色云锦宫衣,鬓发上的赤金九股凤钗咄咄逼人。此刻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方才的软榻上,将陶灼华的来信随手递给苏世贤,冷眼瞧着他有什么反应。
苏世贤匆匆读完了,不觉暗嗟陶灼华年轻沉不住气,竟然在此时便与瑞安长公主叫板,却不得不替她收拾烂摊子。
他眼珠转了几转,却是给了瑞安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这封信是真是假?我怎么瞧着不像是灼华的性子。她身受陶家大恩,该当十分在意陶家人的安危才对,难不成是忍冬那里出了问题?”
想着陶灼华信间提到的忍冬抱恙,瑞安长公主深切怀疑是陶灼华做了手脚,方才守着费嬷嬷不曾说,如今听着苏世贤的分析到不无道理。
她摆弄着炕桌上的羊脂玉如意,板着一张脸说道:“小妮子口口声声说什么忍冬水土不服,又说她如今精神恍惚,只怕是想对忍冬下手,到故意在这里找什么借口。想当初为了哄她,将那俩丫头的卖身契赏给她委实不大应该。”
费嬷嬷人在暗室,耳朵却竖得老长,清清楚楚听见了忍冬的名字,又听得长公主说什么精神恍惚,一颗心不由吊吊起来。只怕自己弄出动静,便将帕子紧紧咬在口中,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听得更加明白。
苏世贤说了些什么,因是声音极低为极缓,费嬷嬷未曾听清,却又听见瑞安长公主将茶碗重重一顿,愠声骂人的动静。
☆、第二百一十三章 壁脚
华丽丽的朱红色宫灯映上瑞安一张重新晕了胭脂妆的面庞,方才一番情动,灯下的她比平日添了些娇颜酡粉。
若换在平时,这般娇艳绮丽的玉颜早令苏世贤动心,此刻一想到这个女人根本不曾替自己生育,而是从育婴堂捡了个弃婴回来搪塞,心里唯有满满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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