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许长佑将蓝底素瓷的酒杯摔在青石板的阶前,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他花白的胡须上下抖动,显得万分激动。
“殿下,您贵为龙子凤孙,自然与我不一样的心情。可怜许家满门冤屈,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老朽虽病骨支离,逝当为许家留尽最后一滴血泪。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这便请回吧!”
“长佑公何必动气?殿下也是一片好心为您考虑”,高嬷嬷慌忙清扫了酒杯的残渣,冲何子岕施个眼色,复又对着许长佑道:“殿下不晓得当年的来龙去脉,您便一点一点述说,是非黑白,人间自有公道,老奴也不信许家含冤多年,便没有昭雪的一天。”
许长佑捶胸顿足,对往事无限唏嘘。他与高嬷嬷两人一为红脸、一为白脸,把何子岕说得哑口无言。
高嬷嬷却又适时问道:“殿下,您也莫怪长佑公情绪激动。陛下这些年对许家、对您母亲如何,相信你心知肚明。”
一句话触动何子岕敏感的内心,忆及仁寿皇帝对自己的漠视,仇恨的种子如星星之火,再次点燃在他的内心。
孰是孰非,已是全然无法说清。望着面前与自己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多年的老仆,他忽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前些日子乍逢亲人的那一点温暖,也在许长佑一次一次的苦苦相逼中消失殆尽。
他黯然望着涕泪肆流的许长佑,用平静的口气说道:“我问过三哥,也查过当年卷宗,许家当年的案情已是板上钉钉。先帝盖棺定论,我父皇不会旧事重提。长佑叔祖,您给我交个底,究竟想如何给许家昭雪?还有,您究竟是想给许家昭雪,还是这么些年过去,您依旧放不下过往许家尊贵的身份?”
月色下何子岕俊美无俦的五官实在无可挑剔,他宽大的蓝衫被风吹起,青丝墨染的长发不羁地飞扬,黑如曜石的眼睛直直盯住许长佑。
那一汪寒潭般的目光瞧起来澄澈无比,偏又使人无法瞧透,到似是许多年前,许长佑面对着许大学士那双睿智又阅尽人间沧桑的眼。他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方才的酒意醒了大半。
德妃娘娘掐着手指头数天,终于盼得何子岑在九月初八那日回京。
闻知儿子毫发无伤地回来,德妃娘娘的眼角不由再次湿润。早间便命绮罗吩咐小厨房炖上了当归鸡汤,如今撇去浮沫,依旧小火煨在炉上。一等二等何子岑不到,便心焦地令锦绫去打听消息。
锦绫去不多时,便从外头匆匆进来,冲德妃娘娘屈膝行礼,笑着禀报道:“娘娘宽心,奴婢方才悄悄问了何公公,说是赵王殿下如今在御书房里回话,连齐王殿下也在里头。今次殿下会同梅大人出京,办得差事十分漂亮,陛下便多问了几句,便耽搁了时间。何公公还要奴婢转告娘娘,待殿下缴了差事,自会来给娘娘请安,请您稍安勿躁。”
德妃听得心下欣慰,便命两个丫头先去摆桌,等着何子岑兄弟一起来用晚膳。此时窗外红日西斜,西方浓墨重彩的霞光瑰丽奇妍,宛如金翅凤凰硕大的尾翼在天阮翱翔,德妃娘娘斜倚窗棱,不觉瞧得心驰神骋。
又等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却是锦绫喜滋滋前来报信儿,仁寿皇帝父子三人联袂而来,如今已然进了长宁宫的大门,请德妃娘娘快去接驾。
德妃娘娘忙忙披了件真紫色绘绣折权牡丹的锦衣,便迎出寝宫。伴随着仁寿皇帝朗朗的笑声,父子三人已然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未及德妃向仁寿皇帝行礼,何子岑已然抢先下拜倒在德妃前头:“儿子给母妃请安。”
只来得及向仁寿皇帝匆匆福身,德妃娘娘便紧紧抱住了何子岑,上下左右不住地打量着,眼角的泪水又是潸然欲滴。
这是母子二人第一次分离这么长的时间,德妃拿素手轻抚着何子岑的鬓角,又缓缓落在他的脸颊,眼圈不由又泛了红:“黑了,也瘦了,这一趟很是吃了些苦头,回来便好。母妃叫她们煨好了鸡汤,你好生补一补。”
何子岑耐心地地应着,冲德妃璨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黑是黑了,却是健壮了不少。母妃瞧一瞧,儿子是不是更加结实了。”
仁寿皇帝一手搀着德妃,另支手拉起了何子岑,显得心情极好。他大手一挥,向这母子三人说道:“今晚痛痛快快喝上两杯,贺一贺子岑这趟差办得漂亮。”
☆、第三百一十一章 细数
几个人步入暖阁,德妃娘娘接了仁寿皇帝身上的披风,便吩咐着宫婢上菜。
人逢喜事精神爽,德妃一扫此前的郁郁,脸上笑意粼粼,扬着柔细的眉毛问仁寿皇帝道:“陛下饮什么酒?臣妾叫她们汤壶花雕过来可好?”
仁寿皇帝盘膝坐在上首,被淡黄色的宫灯一晕,平日刚毅的脸色添了几分柔和,他含笑摆手道:“今日不饮花雕,味道太寡淡了些,将上好的杜康烫一壶过来,朕与两个好儿子痛饮一杯。”
德妃便吩咐绮罗去烫酒,却又吩咐锦绫拿春日的梅子酒倒了半杯搁在自己面前,也想喝上一口。瞅着性子柔婉却又贞贤的德妃,仁寿皇帝心间有丝歉疚。
这几日不来长宁宫,不非为得何子岑遇刺一案尚未侦破,生怕德妃一哭二闹。如今见着儿子,德妃却也并没有问东问西,只殷勤问过当日鹰嘴涧的凶险,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何子岑今次出京办差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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