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琴瞧瞧娟娘,再瞧瞧茯苓,复又想一想除却衣裳首饰外再无旁物的箱笼,想着此生那幅富春山居图大约无缘挂上苏世贤的书斋,不觉心间疑窦丛生。
难不成有人与自己一样,都是来自前生?苏梓琴唇角弯弯,露出莫测的神情。若果真如此,到似是苍天有眼,在自己身边多了位同盟军。
苏梓琴久久凝视,不觉再次挪动脚步,浅浅身影便筛上那酱紫的帷幔。一来二去,娟娘似是有所察觉,目光往帘子这边一移,望见了外头影影绰绰的身形。
苏梓琴风状,慌忙收回脚步,再示意琥珀轻轻放下帘子,莫要惊动里头的人,这才折转身子,加快步伐往正房走去。
陶灼华是枯木还春,历尽四十年清苦才回到了年少时候;苏梓琴却是午夜梦回,忽然间便忆起了过往的风起云涌。
前一刻仿佛还在深宫里与李隆寿煮酒烹茶,蔷薇架下强言欢笑,下一刻醒来时便瞧见自己金尊玉贵的华丽绣房,更瞧见了自己娇媚胭红的少女容颜。
瞅瞅泊在芙蓉洲深处的瑶华宫,想想紫禁城间苟延残喘的景泰帝与尚未成年的李隆寿,苏梓琴心上一阵阵风烟迭起、波涛如怒。
那一夜苏梓琴垂头默想了片刻,方才记起苏世贤已然起程去了青州府,那一日还是自己亲自送他出门。苏梓琴蓦然瞪大了眼睛,原来就是在这个时刻,她与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的一生,都被人早早安排。
不,并不是。苏梓琴摇头叹息,忍不住垂落了几滴眼泪,如寒夜浸湿的霜露。或许那个女孩子的命运是打从这一刻才被改变,而她的命运,却是打从一出生时便已经注定了悲剧。
前世里只看到瑞安长公运筹帷幄、看到苏世贤忙前跑后,只为将自己留在大裕,成全自己与李隆寿的因缘。苏梓琴曾经深深感激这一对夫妻为自己做的一切,更曾仗着自己长公主府千金的身份飞扬跋扈。
从前有多嚣张,日后便有多滑稽。悠悠深宫间瞧着日渐陌生的父母,苏梓琴曾想过一了百了,幸亏李隆寿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以为知晓真相的李隆寿会对她弃如敝履,未曾想李隆寿不仅选择与她同甘,更选择与她共苦。两人做了一对巍巍宫墙内被人缚住翅膀的金丝雀,任那方四角合围的天空葬送了整个青春岁月。
老天有眼,竟让她重活一世,也不晓得是幸或不幸。
这些日子洞窥前生的苏梓琴实在无法面对那样雍容华贵的瑞安长公主,便假托身体不适,避开了母女二人的见面。
这些日子思前想后,苏梓琴更将前世今生的事情想了个通透。
掐指算着苏世贤归来的日子,却比预期的晚了许久。苏梓琴暗暗等待,想等着那个女孩子入了京,她便寻法子与她成为朋友,更要寻法子与她结成同盟。
只可惜前世自己欺她太多,不晓得曾经对立的两个人能不能一笑泯恩仇?苏梓琴忐忐忑忑,却又暗笑自己的迂腐。
那女孩子没有过前世的经历,怎晓得自己曾对她百般欺凌?这一世只管友善以对,难道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便舍得推却自己的友情?
若她信不过自己,最起码这一世两个人不要成为敌人,更不要共同成为旁人手上布置得当的棋子。
怕只怕陶灼华如今不相信自己的诚意,更或者已经被苏世贤一番虚情假意打动,心甘情愿入长公主府这个虎口。
苏梓琴已然想好,此时便是陶灼华认贼作父都没有关系,只待日后她替陶灼华保全一到两位陶家人的性命,陶灼华必定会相信自己才是那个最该与她携手合作的人。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就不该有着交集的两人,命运都因着长公主府改变,苏梓琴亦想要拨动岁月的转轮,偏移从前的轨道。
便是因为如此,苏梓琴晓得陶灼华母亲已逝,故意换上了素衣,想要与她交好。她在这里重重算计,打发珍珠去盯着青州府的来人,未承想三等两等,却唯有陶灼华形单影只进京,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遥望雾霭斜阳下紫禁城的方向,苏梓琴仿佛望见了李隆寿前世早生的华发,还有鬓角边如刀刻斧裁的皱纹,她在心底喃喃唤道:“寿郎,梓琴承了你前世的恩情,这一世换做我来守护你,这一世咱们夫妻不再活得那么窝囊。”
琥珀瞧她步履缓慢,只是若有所思,生怕她脚下有个闪失,便松松扶住了她的手臂。苏梓琴收敛了神情,低挽了臂上的披帛,往正房前头端然一立,早有丫头忙不迭地往里通传,一时回来替苏梓琴掀了帘子,殷勤地请她入内。
正房里陶灼华正与瑞安长公主契阔,长公主十句话里,她答不了一两句,那羞涩又温良的模样着实令长公主满意。
苏梓琴缓缓走入正房时,一缕甜香自炕桌上的海棠花鎏金双耳瑞云香炉间袅袅消散,她身上一对青玉环配叮当,配着那一身素若霁雪的妆容,比平日添了些眉目琦艳,到让瑞安长公主有些陌生。
☆、第三十一章 姐妹
苏梓琴步履间袅袅娜娜,清素如兰的衣衫格外典雅,从外头缓缓走入。
陶灼华便柔顺地立起身子,显得依旧有些羞涩,却也不失礼仪。
前世的旧人今世再次相见,苏梓琴从对方那清简婉约的装扮及沉默少言的宁静间捕捉到一丝不易查觉的气韵高华,心间初时有三分猜测,此时却化做了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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